暗影
暗影
司落叶是被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惊醒的。
窗外的天刚蒙蒙亮，炼丹房里还浸在朦胧的晨光里，宋清玉的床榻空着，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仿佛从未有人躺过。少年心头一紧，刚要起身，就见竹门被轻轻推开，宋清玉提着食盒走进来，月白道袍的下摆还沾着些晨露。
“醒了？”他将食盒放在桌上，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沙哑，“刚去膳堂取了些米粥，趁热吃。”
司落叶看着他手臂上缠着的白纱布，纱布边缘渗出淡淡的药黄，显然是刚换过药。他连忙爬起来，想去接食盒，却被宋清玉按住肩膀：“坐着吧，伤口不碍事。”
少年乖乖坐下，目光却始终黏在那圈纱布上。清心玉虽压制了蚀骨散的毒性，但伤口愈合得极慢，昨夜换药时他亲眼看见，那道深可见骨的刀痕周围，皮肤仍泛着不正常的青黑。
“仙长今日还需再请掌门看看吗？”他小声问，舀起一勺米粥却没送进嘴里。
宋清玉正在拆食盒里的酱菜，闻言动作顿了顿：“不必，掌门事务繁忙。我自己配置的生肌散效用尚可，过几日便会结痂。”他将一碟腌好的脆瓜推到少年面前，“多吃些，练剑时才有力气。”
司落叶这才发现，食盒底层还压着个油纸包，打开来是两枚热气腾腾的糖糕，上面撒着细密的芝麻，正是他上次偶然提过喜欢的点心。少年心头一暖，低头喝粥时，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晨光透过窗棂爬到桌面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司落叶偷偷擡眼，看见宋清玉正垂眸用竹筷拨弄着碗里的米粥，侧脸的轮廓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柔和，全然不见往日的清冷疏离。他忽然想起昨夜少年说的话，那些刻意筑起的心防，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仙长，”他鼓起勇气开口，指尖在碗沿轻轻摩挲，“今日还练剑吗？”
宋清玉擡眸看他，眼底带着些微笑意：“手臂不便，改教你心法吧。”他起身走到书架前，从最高层抽出一本泛黄的线装书，“这是《云岚心经》的手抄本，你先从基础的吐纳练起。”
司落叶接过书，封面上的字迹苍劲有力，竟是宋清玉亲手所书。他指尖抚过“云岚心经”四个字，忽然想起仙长曾说自己刚入门时连吐纳都学不会，忍不住弯了弯眼睛：“仙长当年练这个，是不是也总出错？”
宋清玉正在收拾药碗的手顿了顿，耳根竟微微泛起浅红：“胡说。”他转身将碗放进食盒，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吹走，“只是……比旁人慢些罢了。”
少年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憋不住笑出了声。药香混着米粥的热气在屋里弥漫，他忽然觉得，这样的清晨，比望月崖的云海还要让人安心。
接下来的几日，竹楼的气氛渐渐回暖。宋清玉虽不便动武，却每日指点司落叶修习心法。少年悟性极高，往往一点就透，第七日傍晚，他运起心法时，指尖竟凝出了一缕淡淡的白气。
“很好。”宋清玉坐在廊下的竹椅上，看着少年掌心流转的灵气，眼底带着赞许，“再试试将灵气导入经脉。”
司落叶依言凝神，可刚要运气，就觉得心口一阵发闷，灵气在丹田处乱撞，竟不受控制地往经脉逆行。他疼得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发白。
“别急。”宋清玉快步上前，指尖轻轻点在他的百会xue上，一股温和的灵气顺着指尖涌入，将那乱窜的气流慢慢抚平，“心法贵在循序渐进，你根基尚浅，强行催谷只会伤了经脉。”
少年喘着气点头，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看着宋清玉收回的指尖，那截缠着纱布的手腕因为刚才的动作，又渗出了些血丝。
“仙长！”他连忙去看伤口，声音里带着自责，“都怪弟子太心急了。”
宋清玉不在意地摆摆手：“无妨。”他转身回屋取来伤药，“明日起，先练吐纳，不许再强行运气。”
司落叶看着他认真包扎伤口的侧脸，忽然想起那日黑衣人说的“当年的账”。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问出了口：“仙长，影阁……到底是什么来头？”
宋清玉包扎的手顿了顿，随即继续动作，声音听不出情绪：“江湖上的邪门组织，专做些暗杀夺宝的勾当。”
“那他们要找的‘东西’……”
“与你无关。”宋清玉打断他，语气骤然冷了几分，“以后莫要再问。”
少年被他突如其来的冷淡噎了一下，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看着仙长转身走进竹楼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仙长还是不愿让他卷入那些旧事。
夜风渐起，吹得院角的竹风铃叮当作响。司落叶坐在药房的门槛上，手里捏着那枚清心玉，玉佩被体温焐得温热。他想起宋清玉手臂上的伤，想起黑衣人阴鸷的眼神，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渴望——他要快点变强，强到能真正站在仙长身边，保护他，不让他再受到伤害
第二日天未亮，司落叶就悄悄去了后山上练剑。晨露打湿了他的鞋子，他却浑然不觉，一遍遍用力地挥舞着木剑，将宋清玉教过的招式反复演练。朝阳升起时，他的额发已被汗水浸透，手腕酸得几乎擡不起来，可每当想起仙长的伤口，就又咬紧牙关继续挥剑。
“剑招尚可，灵气却跟不上。”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司落叶吓了一跳，木剑险些脱手。他回头看见宋清玉站在晨光里，水青色的道袍被风吹得轻轻扬起，手臂上的纱布已经拆了，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粉色疤痕。
“仙长！您的伤……”
“已无大碍。”宋清玉走上前，接过他手里的木剑，“心法与剑招相辅相成，光练剑不修身，终是本末倒置。”他手腕轻转，木剑在晨光里划出一道圆润的弧线，“看好了，这招‘流霞’，需以灵气催动腕力，方能收发自如。”
司落叶看得目不转睛。只见宋清玉的动作看似舒缓，木剑却带着隐隐的破空声，划过之处，草叶上的露珠竟齐齐震落，在空中凝成一串晶莹的水珠，久久不散。
“这……这是？”少年惊得睁大了眼睛。
“以气驭剑的入门功夫。”宋清玉将木剑递还给他，指尖不经意间触到他发烫的手腕，“你根基尚浅，莫急着学这些。先把吐纳练扎实，三个月后，我教你御剑之术。”
司落叶的眼睛瞬间亮了：“真的？”他从小就听说，玄霜宗的仙尊们能御剑飞行，踏云而来，没想到自己也有机会学到。
宋清玉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自然是真的。”
少年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他握紧木剑，在原地转了个圈，像只得到糖的孩子。宋清玉看着他雀跃的身影，眼底的温柔几乎要化开，可转念想起影阁的黑衣人，那点暖意又渐渐沉了下去。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锦囊，递给司落叶：“这个你拿着。”
锦囊是用云锦织的，上面绣着繁复的云纹，摸起来软软的，里面似乎装着什么硬物。司落叶接过来，刚要打开，就被宋清玉按住了手。
“非到危急关头，不可打开。”仙长的语气异常严肃，“若是遇到影阁的人，立刻捏碎里面的东西，我会感知到。”
少年心里一紧，郑重地点点头：“弟子记下了。”
宋清玉看着他将锦囊贴身藏好，这才稍稍放心。他知道影阁不会善罢甘休，那日黑衣人虽被击退，却定然在云岚山布下了眼线。司落叶如今成了他的软肋，这让他不得不更加谨慎。
接下来的日子，竹楼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宋清玉每日指点司落叶修习心法，偶尔教他识辨灵草，傍晚时分，两人会一起去后山散步，看夕阳染红天际。司落叶渐渐摸到了心法的门道，指尖的灵气越来越凝实，连宋清玉都赞他进步神速。
这日午后，司落叶正在药圃里翻土，准备种下新采的凝露草。忽然听到院外传来喧哗声，夹杂着苏问夏的怒喝。他心里奇怪，放下锄头走到门口，只见几个外门弟子正围着苏问夏，为首的那人穿着丹霞峰的服饰，正是上次被宋清玉罚去清理瘴气的李阳平。
“苏师姐，你可别护着那小子！”李阳平梗着脖子喊道，脸上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掌门刚刚下令，要彻查影阁闯入之事，那小子来历不明，说不定就是影阁的奸细！”
苏问夏柳眉倒竖：“李阳平！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司师弟是清景仙尊亲自带回的人，怎么可能是奸细？”
“谁知道呢？”另一个丹霞峰弟子阴阳怪气地接话，“说不定就是他引影阁的人来的，毕竟……不是谁都能让仙尊动用心景剑护着的。”
这话戳中了司落叶的痛处，他攥紧拳头，刚要出去理论，就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宋清玉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脸色平静无波，眼底却藏着一丝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