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物
宝物
屋里那盏昏黄的小灯泡勉强驱散着越来越浓的暮色。簪冰春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刺眼的红色低电量警告,又瞥了瞥同样快要耗尽的蓝牙耳机,轻轻叹了口气。这地方,充电成了比挑水更奢侈的事。
她走到院外,找到正在调试设备的节目组工作人员,声音温和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老师,请问有充电宝吗?我手机和耳机都快没电了。”
工作人员赶忙递过来一个黑色的充电宝。簪冰春接过来,连声道谢,快步回屋,找了墙角一个相对稳妥的位置,将手机和耳机连接上。看着那小小的充电指示灯亮起,她心里才踏实了一点,仿佛重新连接上了那个遥远却至关重要的世界。
安置好这“命根子”,她转身就扎进了旁边低矮的厨房。王奶奶想进来帮忙,被她轻轻推了出去:“奶奶,您坐着歇歇,今天尝尝我的手艺。”
厨房里只有最原始的土灶和有限的调料。但这难不倒簪冰春,她动作麻利地生火、洗菜、切菜,锅铲碰撞声叮当作响,烟火气很快弥漫开来。她做的都是最家常的菜式,西红柿炒鸡蛋,清炒山野菜,还蒸了一碗王奶奶自己腌的咸肉,香味渐渐飘满了整个小屋。
她刚把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那张摇摇晃晃的旧木桌,摆好碗筷,门口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和几声怯生生的吸气声。
簪冰春擡头看去,只见三四个小孩扒在门框边,小脑袋叠在一起,正眼巴巴地望着桌上冒着热气的菜,一个个瘦瘦小小的,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脸蛋脏兮兮的,但眼睛却亮得惊人,写满了纯粹的渴望。
簪冰春的心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她立刻笑着朝他们招手:“快进来呀,吃饭了没?一起吃点吧,我做了好多呢!”
孩子们互相看了看,有些犹豫,脚步挪动了几下,却没敢真的进来。
簪冰春放下手里的盘子,走到带来的那个大行李箱前,打开,从里面拿出好几包独立包装的肉脯、小蛋糕还有巧克力。她晃了晃手里的零食,笑容更暖:“姐姐带了好多好吃的,一起来吃,好不好?”
食物的诱惑最终战胜了胆怯。孩子们怯生生地挪进屋,挨着桌边站了一圈,眼睛一会儿看看桌上的菜,一会儿又瞟向她手里那些他们可能从未见过的精致零食。
“都坐,都坐,别站着。”簪冰春招呼着,拉过屋里仅有的几把小凳子和一个旧树墩,让孩子们坐下。她先给王奶奶碗里夹了满满的菜,特别是那碗蒸咸肉,几乎拨了一大半过去:“奶奶,您多吃点。”
然后,她就不停地给每个孩子的碗里夹菜,西红柿炒鸡蛋里的鸡蛋几乎都分到了他们碗里,又给每人塞了一包肉脯和一板巧克力。“吃吧,快吃,多吃点才能长高高。”她的声音温柔得像傍晚的风。
孩子们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小口小口地吃着,但食物的美味很快让他们放松下来,开始狼吞虎咽,腮帮子塞得鼓鼓的,眼睛满足地眯起来。
簪冰春自己没吃多少,大部分时间都看着他们吃,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怜爱和心疼的柔和光芒。她时不时轻声问:“好吃吗?慢点吃,别噎着。”
一顿饭就在这种有些忙乱却异常温暖的氛围中结束了。孩子们吃得心满意足,小肚子都微微鼓了起来。
他们要走的时候,簪冰春又把那个“百宝箱”一样的行李箱打开,把里面带来的零食——那些法斯文生怕她亏嘴而塞满的各种进口饼干、果冻、坚果——一大半都分装进一个塑料袋里,强硬地塞到每个孩子手里,把他们的口袋都塞得满满当当。
“拿回去慢慢吃,和家里弟弟妹妹分着吃。”她蹲下来,帮一个最小的孩子擦掉嘴角的油渍,柔声嘱咐。
孩子们抱着怀里从未有过的“巨额”零食,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得像是盛满了星星,怯生生又无比真诚地齐声说:“谢谢姐姐!”
看着那几个小小的、欢天喜地的身影蹦跳着消失在暮色里,簪冰春站在门口,久久没有回屋。晚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脸上带着一种复杂而柔软的神情,有温暖,有酸楚,有追忆,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耳朵,才想起耳机还在充电。她忽然很想听听那个人的声音,哪怕只是一句冷冰冰的“嗯”也好。
她转身回屋,目光第一时间就投向墙角那个正在充电的手机。屏幕是暗的。她走过去,指尖碰了碰屏幕,它立刻亮了起来——电量已经充到了百分之三十。
几乎就在屏幕亮起的同一秒,一条新消息的提示音尖锐地划破了小屋的宁静,突兀地响了起来。
来自法斯文。
只有言简意赅、却带着他专属的、不容置疑的霸道和关切的两个字:
「回车。」
那条冰冷的、带着命令意味的「回车」二字,像一道无形的绳索,瞬间将簪冰春从这间弥漫着柴火气和残存饭菜香的小屋,拽回了那个由法斯文绝对掌控的世界。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拔掉了充电线上那微乎其微的电量已经无关紧要,他的召唤高于一切。指尖甚至因为一丝难以言喻的急切而微微发颤。蓝牙耳机仓促地塞回耳中,冰凉的触感贴上皮肤的瞬间,电话就已经拨了出去。
只响了一声,甚至不到半声,就被立刻接通。
仿佛电话那头的人,根本就不是在处理什么跨国并购案或是在某个纸醉金迷的宴会上周旋,而只是专门守着手机,等着她这通迟来的回电。
听筒里先是一段极其短暂的、压迫感十足的沉默。然后,他那把独特的、带着颗粒感的冷调嗓音才慢条斯理地响起来,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砸在玉盘上,清晰又硌人:
“簪冰春。”他连名带姓地叫她,听不出情绪,却比任何斥责都让人心头发紧,“我是不是该夸你,嗯?挑水,生火,做饭,现在还会拿我的钱养别人家的小孩了?”
他的消息灵通得可怕,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替他从各种角度,实时地、事无巨细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簪冰春握紧了手机,指尖微微发白。她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样子——大概是慵懒地靠在真皮座椅里,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眉宇间凝着一层薄薄的不耐与愠怒,那双桃花眼里淬着冰,却又在冰层之下燃烧着某种近乎偏执的掌控焰火。
她下意识地想辩解,声音有些发虚,带着点心虚的软:“他们……就是几个孩子,看着很饿,奶奶家里也没什么吃的,我就……”
“你就把行李箱快掏空了。”法斯文冷嗤一声,打断她,语气里的不悦更加明显,“那些东西是给你带去应急的,不是让你拿去做慈善散着玩的。饿?”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语调扬起,带着讥诮,“饿死他们了?需要你簪大小姐亲自去救济?”
他的话刻薄又冰冷,像鞭子一样抽过来。簪冰春抿紧了唇,鼻腔里又泛起那股熟悉的酸涩感,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一种无力辩驳的窒闷。她早知道他会是这种反应。
但就在她以为他要继续发作时,他的声音却忽然沉了下去,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微妙地一转,变成了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东西。他几乎是咬着牙,每一个字都从齿缝里挤出来:
“簪冰春,你看着他们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他的声音低得近乎危险,带着一种抽丝剥茧般的锐利,精准地刺穿她所有伪装,“是不是又想起你那个破县城?想起你那没人要的过去?嗯?”
他太了解她了。了解她每一个细微表情背后的含义,了解她每一次突如其来的善举之下,隐藏着怎样无法言说的自我救赎和痛楚追忆。
簪冰春的呼吸猛地一窒,被他这句话彻底戳中了心窝最软、最痛的地方。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的沉默无疑是最好的答案。
耳机那头,法斯文的呼吸似乎加重了一瞬,随即传来他极其烦躁地、“啧”了一声,像是极度不耐,又像是某种情绪无处宣泄的焦躁。
然后,他的语气忽然以一种近乎诡异的速度缓和了下来,虽然依旧强硬,却奇异地掺进了一丝别捏的、几乎是命令式的抚慰:
“行了。不许哭。”他生硬地说,“把眼泪给我憋回去。”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声音压得更低,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排和一丝极难察觉的、被她眼泪浇灭了些许怒气的妥协:
“明天,最晚后天,我会让人送一批物资过去,吃的用的,够奶奶和那几个小崽子吃用一阵子。”
这话不像施舍,更像是一种宣告,宣告这件事到此为止,由他来接手,她不必再为此费心,更不必为此掉眼泪。
“你,”他加重了语气,恢复了惯有的专横,“老老实实拍你的节目,做完该做的就立刻给我回来。听见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