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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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带着夏末的燥热和城市霓虹的气味扑面而来。簪冰春跨坐在一台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电动车上,车身贴着已经卷边的卡通贴纸,她纤细的手握着车把,转头看向法斯文,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淘气的笑意。
“上来呀,”她催促道,声音混在晚风里,听起来有些模糊,“我技术好得很,从小县城到帝都,骑这个我可是老手。”
法斯文站在原地,那双总是盛着不耐与倨傲的桃花眼,此刻罕见地染上了一层难以置信和极其细微的……嫌弃。他打量着这辆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的“坐骑”,眉头微蹙。“簪冰春,你从哪个垃圾回收站把它淘出来的?”话虽如此,他的脚步却已经迈开,长腿一跨,还是妥协地坐上了那狭窄的后座。车子猛地往下沉了沉,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他刚坐稳,几乎是本能地,双臂就紧紧地环住了簪冰春纤细得不盈一握的腰肢,将整个胸膛紧密地贴在她单薄的后背上。他的拥抱用力得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下颌轻轻抵在她的颈窝,呼吸间全是她发间清淡的栀子花香,混着他自身熟悉的雪松气息。
“骑慢点,”他的声音闷在她的发丝里,惯有的命令口吻里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摔着我没事,摔着你了,我把这破车拆了烧火。”
簪冰春轻轻笑了一下,没答话,拧动电门,电动车晃晃悠悠地驶入了流光溢彩的车流。风更大了一些,吹起她的长发,丝丝缕缕拂过法斯文的脸侧,有点痒。他搂得更紧了些,仿佛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心惊。只有真切地感受到她的体温和心跳,他那颗总是躁动不安、唯我独尊的心,才能得到片刻的宁静与满足。他讨厌一切不可控,而她是他疯狂世界里唯一甘之如饴的变数。
车子灵活地拐进了一条烟火气鼎盛的小吃街,瞬间,各种浓郁热烈的香气——烤肉的焦香、油脂的腻香、辣椒面的辛香、糖炒栗子的甜香——如同实质般汹涌而来,将两人紧密地包裹。
簪冰春像是鱼儿入了水,眼睛更亮了,方才那点因他过于用力的拥抱而产生的微妙气氛瞬间被抛诸脑后。她利落地停好车,脚步轻快地扎进熙攘的人群里。法斯文立刻跟上,寸步不离,他的目光始终锁在她身上,像最忠诚的护卫,又像最贪婪的困兽。周围嘈杂鼎沸的人声、油腻的环境让他下意识地皱紧眉头,周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与这热闹格格不入。但只要是跟着她,地狱他也去得。
“老板,要一份铁板豆腐,多放香菜和辣椒!”“这个烤面筋来五串!”“哇,章鱼小丸子!”
她穿梭在各个小摊前,声音清脆地点着单,侧脸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显得柔软又生动。法斯文就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她停下,他就停下;她移动,他就移动。他完全无视周围偶尔投来的、因他过分出众的容貌和气质而产生的惊艳或好奇的目光,他的世界里似乎只容得下眼前这个人。
每当簪冰春挑好东西,刚要伸手拿钱包,法斯文就已经面无表情地递出了手机扫了码付了钱,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天经地义。他甚至还主动伸手,接过了所有递来的、冒着热气、滴着油汁的塑料袋,那些廉价的、他平日绝不会碰触的食物,此刻被他那双修长漂亮、本该签署亿万合同或把玩古董名表的手提着,竟有一种奇异的不协调感。
“你尝尝这个,超好吃!”簪冰春用竹签扎起一块滚烫的铁板豆腐,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然后自然地递到法斯文嘴边,眼睛里满是期待的光,像急于分享宝贝的小孩。
法斯文垂眸看着那裹满了红色酱汁和绿色香菜的陌生食物,迟疑了仅仅半秒。他讨厌一切乱七八糟的调料,更讨厌在这种环境下吃东西。但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眸,他还是张口咬了下去。辛辣滚烫的滋味瞬间在口腔里炸开,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却只是淡淡评价:“还行。味道太重。”
簪冰春也不恼,就着他咬过的地方自己也吃了一口,笑得眉眼弯弯:“明明就很好吃。”她继续向前探索,不时被新的小吃吸引。
法斯文一手提满了各种小吃袋,另一只手却始终空着,或虚扶在她的腰后,或在她驻足时轻轻搭在她的肩上,确保她始终在自己触手可及的范围内。他的目光贪婪地捕捉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餍足的、好奇的、开心的。对他而言,这些远比手中任何食物都更能果腹。这条他平日绝不会踏足的、充斥着油烟和喧闹的街道,因为有了她,忽然也变得色彩鲜明、活色生香起来。
世间万千繁华,于他法斯文而言,不及她此刻唇边一点油光来得璀璨。
油腻的小方桌中央,一口小小的不锈钢锅里,红油滚滚,冒着辛辣灼人的热气。簪冰春捧着碗,小口地吹着气,喝了一口滚烫的汤,脸颊立刻泛起被辣意蒸腾出的红晕。她满足地眯了眯眼,像只被顺了毛的猫。
旁边一桌新来的客人动静很大,拉椅子的声音刺耳,说话嗓门更高,对着忙得脚不沾地的老板指手画脚,抱怨桌子没擦干净,抱怨上菜太慢,言语间满是刻意彰显的优越感和刁难。
簪冰春蹙了蹙眉,头也没擡,又舀起一勺汤吹了吹,低声嘟囔了一句:“这人神经病吧。”
对面的法斯文正百无聊赖地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一颗鱼丸,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其敷衍的弧度,连眼皮都懒得多掀一下,仿佛评价一只嗡嗡叫的苍蝇,声音懒散又带着惯有的嘲弄:“对啊,神经病,装!”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贴切的例子,补充道:“跟随权一个德行。”
就在这时,那男人的声音陡然又拔高了一个度,几乎是吼了出来,试图震慑住忙碌的老板:“他妈的!你知不知道老子家多有钱?几个亿!信不信我让你这破摊明天就开不下去!”
这声咆哮终于让簪冰春从碗里擡起了头,好奇地望过去。法斯文也终于纡尊降贵般地掀起了眼皮,冷淡地瞥向声源处。恰巧老板端着盘子挪了一步,正好挡住了法斯文大半身影。那男人一眼只看到了擡起头来的簪冰春。
灯光下,她辣得眼含水光,面若桃花,一种极具冲击力的漂亮。那男人显然被这抹亮色晃了眼,怔了一下,随即像是孔雀开屏般,更是挺直了腰板,声音愈发洪亮夸张,仿佛刚才的刁难全是为了此刻的表演,只为吸引她的注意。
簪冰春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无趣,低下头继续专注地挑着碗里的宽粉,仿佛那比几个亿更有吸引力。
那男人却会错了意,以为她是害羞,竟直接走了过来,油腻的目光粘在簪冰春身上,语气轻佻:“美女,一个人?交个朋友呗?”
簪冰春没应声,慢条斯理地嚼着食物。
法斯文终于放下了那只被蹂躏许久的鱼丸,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根本没沾到油渍的手指,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断然:“不行。”
那男人这才注意到被老板身影半遮着的法斯文,虽看不清全貌,但那道冰冷的声线和隐约透出的气场让他极其不爽,他立刻梗着脖子,试图用音量压倒对方:“你谁啊?!你知道我是谁吗?这儿轮得到你说话?”
簪冰春终于吃完了那根宽粉,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好:“不知道,不想知道。”
男人被她这冷淡的态度激得更是凑近了些,几乎要俯身到桌面上,眯着眼仔细打量她的脸,试图套近乎:“美女,别这么冷淡嘛……哎,等等,我说你怎么这么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簪冰春往后靠了靠,避开他过近的距离,面无表情:“哦,我大众脸。”
男人却猛地一拍脑袋,像是终于想起来了,脸上堆起夸张的惊喜:“簪花!对!你是那个微博上的簪花!是不是?我刷到过你好多照片!我是你粉丝啊!”他的语气变得兴奋,仿佛发现了什么宝藏。
簪冰春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显然对这个称呼和所谓的“粉丝”毫无好感。她没接话,只是忽然侧过脸,看向对面一直沉默着的法斯文,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软调:“法斯文,我吃饱了,我们走吧。”
法斯文像是才被点名,慢悠悠地拿起勺子,又喝了一口那红油重辣的汤,仿佛那是多么极致的美味,然后才纡尊降贵般地站起身,动作散漫却自带迫人气场:“行啊,走吧走吧,这汤咸了。”他语气平淡得像只是在评价食物。
“法……法斯文?”那兴奋邀功的男人像是被瞬间掐住了脖子,所有声音戛然而止。他脸上的笑容僵住,瞳孔因为骤然接收到的这两个字而剧烈收缩,像是电脑死机般卡顿在那里,目光惊疑不定地在终于完整露出身形的法斯文和簪冰春之间来回扫射,试图消化这个极具冲击力的名字和眼前这个显然与这名字匹配得上的男人。
“簪花……法斯文……”他喃喃地重复着,脸色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刚才那股嚣张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近乎滑稽的惊恐和消化不良般的呆滞,僵在原地,一个字都再也说不出来。
海市的夜晚是从深海浮起的巨鲸,脊背上驮着整座城市的灯火,每一片鳞甲都反射着熔金般的奢华。絮宫顶层,直升机坪的风尚未平息,旋翼切割空气的余音还嗡鸣在耳膜,侍者已无声躬身,推开那扇重若千钧的、镶嵌着贝母与黑曜石的沉重大门。
声浪与香氛如同实质的海啸,劈头盖脸砸来。这里没有阳光,水晶吊灯就是人造的银河,数千枚切面将光线绞碎成钻石尘埃,洋洋洒洒地落在每一个人的肩头、酒杯里、以及欲望流淌的眼睛中。空气里饱和着昂贵雪茄的焦香、帕尔玛之水克罗尼亚贵族系列的馥奇调、还有女人们肌肤上渗透出的、每一毫升都价值千金的沙龙香,它们彼此厮杀又交融,织成一张无形又黏腻的网。
法斯文揽着簪冰春的腰,像携着一件稀世珍宝步入他的宝库。他一身剪裁凌厉的黑色西装,没有logo,但面料在灯光下流动着暗哑的光泽,仿佛活物。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那种惯有的、居于顶点的倦怠和倨傲,在此地便是最硬的通行证。所过之处,人潮自动分开,谄媚的笑脸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次第绽放,又在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时迅速收敛,只余下敬畏的欠身。他无需开口,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宣言,一种关于权力和财富的、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咆哮。
簪冰春穿着一身夜蓝色的丝绒长裙,裙摆流淌在地,如同凝固的深海。她颈间那枚巨大的帕拉伊巴碧玺,湛蓝如电光,是法斯文从拍卖行拎回来随手扔给她的玩意儿,此刻却吸走了周遭无数道贪婪又克制的目光。她面上维持着一种得体的、近乎疏离的平静,只有微微收紧的、挽在法斯文臂弯的手指,泄露一丝她对这种场域的微妙不适与洞悉。她不是笼中鸟,她是与他共同栖息在权力之巅的、羽毛渐丰的雏凤。
“法少,簪小姐。”一个鬓角微白、气场雄浑的男人举杯迎来,他是某艘航运巨轮的掌舵人,此刻笑容可掬如邻家长辈,“刚才还和乔总谈起上周港口的那批新货,真是大手笔,令人叹服。”
法斯文从侍者的托盘上取下一杯香槟,指尖随意地圈着杯脚,并未与之碰杯,只懒懒地“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簪冰春身上,低声问:“渴不渴?让他们给你榨杯石榴汁?要伊朗藏红花的那个。”仿佛旁边那位跺跺脚航运业都要震三震的人物,还不如一杯石榴汁来得重要。
男人笑容僵了一瞬,立刻极其自然地将话题转向簪冰春:“簪小姐今日真是光彩照人,这枚碧玺与您相得益彰,也只有您才配得上。”
簪冰春微微颔首,唇角弯起一个精确到度的弧度:“王总过誉了。”声音清泠,听不出情绪。
角落的沙发上,随权正翘着腿跟人玩德州,筹码堆得像小山,他嘴里叼着雪茄,笑得没个正形,手却精准地将一副烂牌弃掉,顺手揽过旁边正和名媛们闲聊的塞梨,在她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惹来塞梨一记毫不留情的白眼和笑骂,他却笑得更大声,仿佛这满屋的浮华,不过是他爱情戏码的背景布。
另一边,几位穿着高定、珠光宝气的女人正围着一位新晋的金融才俊,笑声清脆如银铃,却句句暗藏机锋,试探着最新的内幕消息,交换着名流圈的秘闻,每一句轻飘飘的话语背后,都可能牵扯着亿万资金的流向或某个家族的兴衰。
法斯文带着簪冰春穿行其中,如同国王巡视他的疆域。偶尔有人大着胆子上前,试图谈论正事,话未说两句,便被他用一句“这种小事,明天找我助理约时间”轻飘飘挡回。他的全部注意力,似乎只倾注在身边的女人身上——为她拿取点缀着金箔的点心,在她耳边低语引来她眼波微动,或用一种冰冷的、警告性的眼神逼退任何一个试图长时间停留在他宝贝身上的目光。
在这里,时间用美金燃烧来计算,权力是流动的盛宴,每个人都是食客,也是盘中餐。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匍匐在脚下的、灯火璀璨的金融森林,而他们站在树顶,呼吸着用金钱和欲望蒸馏过的空气。
法斯文忽然停下脚步,低头凑近簪冰春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慵懒的磁性,穿透这靡靡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