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兰德”
“堕落兰德”
那会电影《堕落兰德》的海报以一种极具冲击力的方式占据了所有人的视线。
背景是浓郁到化不开的、近乎墨色的暗红,如同凝固的血液或天鹅绒帷幕的阴影,沉甸甸地压下来,透着一股不祥的华丽。在这片深红之上,簪冰春的形象被极致地凸显出来。
她身穿一件复古式的婚纱,上身贴合,lace繁复而精致,蕾丝一直包裹到颈部,透着一种禁欲又脆弱的圣洁感。婚纱的材质呈现出一种冰冷的、近乎非人的光泽,像是上好的瓷器,而非柔软的织物。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妆容。彻底颠覆了她以往的任何形象。皮肤是毫无血色的、石膏般的冷白,双颊却点缀着两团极其规整、色彩饱和到诡异的粉色圆形腮红。眼妆被无限夸大,长长的假睫毛如同黑色的羽扇,覆盖下来,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眼线勾勒出极致夸张的、如同人偶般圆而大的眼型轮廓,尽管她的眼睛紧闭着。嘴唇是饱满的、轮廓极其分明的哑光正红色,像一枚刚刚烙上去的、鲜艳欲滴的印章。
她只露出上半身和侧脸,脖颈线条优美却绷紧,显出一种引颈就戮般的脆弱感。她的双手擡起,交叉抱着自己的肩膀,那是一个既像自我保护,又似沉浸在某种极度自溺情绪中的姿态。十指纤长,指甲也涂着与嘴唇同色的、毫无瑕疵的红。
她的侧脸线条完美无瑕,每一处转折都像是被精心计算雕琢过,透着一股非人的精致。紧闭的双眼隔绝了所有情绪,让人无法窥探这具完美躯壳之下,究竟是沉睡、是绝望,还是某种更深的、哥特式的疯狂。
整个海报弥漫着一种强烈的、近乎撕裂的矛盾感——圣洁的婚纱与堕落的主题,人偶般无生命的完美妆容与似乎蕴含风暴的静止姿态,极致的红与极致的白与黑。
海报最下方,是电影的名称:《堕落兰德》。字体设计得如同扭曲的荆棘与藤蔓,尖锐而优雅。旁边是一行更小的、却同样精心设计的作者署名:景遇繁栀。
这是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海报。它没有展示任何剧情,却精准地捕捉到了那股古早哥特小说特有的、混合着颓废、华丽、绝望与诡异美学的精髓。而簪冰春,彻底化身成了那个从纸页间走出来的、充满致命诱惑与危险气息的暗黑玩偶。
摄影棚的灯光炙热得像是要把人烤化。簪冰春身上那件哥特风长裙的金属饰片硌得她生疼,但她眉梢都没动一下。导演刚喊了卡,助理还没来得及上前,一个身影就堵在了她的休息室门口。
是徐怠。影帝的光环在他身上镀了层虚伪的金边,他嘴角噙着笑,眼神却像黏腻的蛇信。
“冰春,”他开口,声音压得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昨晚的庆功宴,你怎么先走了?我特意为你开的罗曼尼康帝,你一口都没尝。”
簪冰春没看他,侧身想绕过他。“徐老师,我还有戏。”
徐怠挪了一步,再次挡住去路。“躲我?”他轻笑,带着令人不适的狎昵,“跟法少就能出双入对,陪我喝杯酒就这么难?他给你什么了?资源?钱?还是……”他目光在她身上逡巡,意有所指,“……别的?他能给的,我也可以加倍。跟我,不比做他见不得光的情儿强?就算领了证,谁不知道法家门槛高,说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簪冰春猛地擡眼,黑沉沉的瞳孔里像是结了一层冰碴子。“徐老师,请你放尊重一点。”
“尊重?”徐怠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逼近一步,几乎贴到她耳边,热气喷在她颈侧,“我够尊重你了。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这还不够尊重?别给脸不要脸,簪冰春,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离了法斯文,你什么都不是。他能把你捧上来,我就能让你摔下去。识相点,今晚……”
“——今晚她没空。”
一个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切了进来,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瞬间斩断了徐怠黏腻的话语。
法斯文就站在几步开外,不知来了多久。他没看徐怠,那双著名的桃花眼只沉沉锁着簪冰春,里面翻涌着某种近乎暴戾的墨色。他穿着剪裁精良的黑色大衣,与这个嘈杂的摄影棚格格不入,周身的气压低得让路过的工作人员都不敢喘气。
徐怠身体一僵,迅速拉开距离,脸上挤出尴尬又带点谄媚的笑:“法少,您怎么来了……”
法斯文根本没理他,径直走到簪冰春面前,擡手,指腹有些粗粝地擦过她刚才被徐怠气息喷到的颈侧,像是要擦掉什么脏东西。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他碰你哪了?”他问,声音低得只有她听得见,每个字都裹着危险的信号。
簪冰春垂下眼睫:“没有。”
法斯文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是在确认。然后,他才像是终于注意到旁边还有个徐怠,缓缓侧过头。
徐怠额角已经渗出冷汗:“法少,误会,我就是和冰春对一下剧本……”
法斯文嘴角勾了一下,那弧度冰冷,没有半分笑意。“徐怠,”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每个字都砸得人生疼,“你的手,要是伸得太长,我不介意帮你剁了。她是谁的人,轮得到你置喙?情儿?”
他嗤笑一声,揽住簪冰春的腰将她带进怀里,姿态强势至极。
“她是我法斯文明媒正娶、上了族谱、死了也得跟我葬进一个坟里的法太太。听懂了吗?”他目光像淬毒的刀片,刮过徐怠瞬间惨白的脸,“再让我听见半个字,就不只是换掉你那个男一号这么简单了。”
说完,他不再看那个几乎站不稳的影帝,搂着簪冰春,穿过鸦雀无声的片场,直接离开。留下徐怠站在原地,在众人各异的目光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刚才的嚣张气焰被彻底碾碎成渣,只剩下难以言喻的难堪和恐惧。
黑色的宾利慕尚如同暗夜的幽灵,无声地滑入帝都的车流。车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却照不进车内凝固的、几乎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法斯文的手指依然紧扣着簪冰春的腰肢,力道大得让她觉得骨头都在发疼。但他一言不发,只是侧着脸,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光影,下颌线绷得像一把拉满的弓。那股压抑的、濒临爆裂的怒火在他周身无声地燃烧。
簪冰春也没有说话。她太熟悉他这种状态了——沉默往往是他最可怕的前奏。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乌木沉香里,混杂着一丝极淡的、刚从某个谈判桌上带下来的硝烟味。他大概是直接从某个重要场合赶过来的。
“停车。”
他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粗糙的水泥地。
司机毫无迟疑,迅速而平稳地将车靠在路边。这是一条相对安静的林荫道,斑驳的树影落在车内。
“下去。”他没有看她,命令是对司机发出的。
司机一秒都不敢多待,立刻开门下车,并体贴地关好隔板,将后座彻底变成一个封闭的、充满未知风暴的空间。
寂静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可怕。
簪冰春感到扣在她腰上的手猛地收紧,几乎要捏碎她。她忍不住轻吸了一口冷气。
就这一声,像是终于点燃了引信。
法斯文猛地转过头,那双桃花眼里不再是平日看她时的慵懒或纵容,而是翻江倒海的阴鸷和狂暴。他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擡起头,直视他眼底那片骇人的深渊。
“他对你说了什么?”他问,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情儿’?‘离了我就什么都不是’?嗯?簪冰春,你就站在那里让他这么作践你?!”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能撕裂耳膜的尖锐力量。
簪冰春的下巴被捏得生疼,眼眶瞬间就红了,不是委屈,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暴戾气的。“不然呢?在片场跟他打起来?还是像个泼妇一样骂回去?法斯文,那是工作场合!”
“去他妈的工作场合!”他低吼一声,另一只手狠狠砸在她们之间的真皮座椅上,发出沉闷骇人的一声巨响,整个车身似乎都震了一下。“我告诉你什么是工作场合!让他从娱乐圈彻底消失的工作场合!让他跪在你面前磕头认错的工作场合!”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眼底漫上血丝,那种疯狂的占有欲和破坏欲几乎要破体而出。“我碰一下都怕碎了的人,他敢用那种眼神看?他敢用那种话糟蹋?簪冰春,你是我的人!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是我的!谁多看一眼,我都想把他眼珠子挖出来!”
他猛地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炽热而危险的气息席卷了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是不是不止一次骚扰你?嗯?你瞒着我?你让他那些脏话脏耳朵了是不是?!”
他的质问如同冰雹,砸得她毫无招架之力。她看着他近乎失控的样子,心口那股因为被徐怠骚扰而升起的恶心和愤怒,突然奇异地被一种酸涩的胀痛取代。
她知道他不讲道理,知道他偏执疯狂,可这股疯狂,根源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