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不轨(中)
第五十五章:不轨(中)
1938年3月的风,裹挟着无法散去的硝烟与泛滥无休的野心,在永绪国的国境之外肆无忌惮地穿行着。
当联合军队的铁蹄踏过清涵国以西的土地时,扬起的不仅是尘土,更是人性中最原始的贪婪——那些被吞并的领土,在胜利者的账簿里不过是箱箧中日益丰盈的战利品,却在被征服者的记忆里刻下了永远无法愈合的沉重伤痕。
同时,并未提供战略资源人力支持的陵山国也因“友好同盟”的协定而从中获取了大笔利益。
这种不劳而获的虚假繁荣,像一层镀金的糖衣,包裹着陵山国摇摇欲坠的根基,让整个国度沉浸在虚假的安稳里,现在的沈知念再也不提送陵山士兵上战场的事情了。
然而,在这段看似岁月静好的日子当中,却涌动着不知多少心怀鬼胎的暗流。
3月29日,在沈知念毫不知情的情况之下,远山绪将赫连宁霜邀请到自己位于若明城周边临水郡的一座别墅之中,进行了一场私密的会谈,作陪的仍是静嘉玉瑾与蒋碧水二人。
“宁霜先生,现在我们两国的发展形式已经是一片大好,我也是深感荣幸。
然而,我认为我们的战略计划,应该做出更进一步的调整举措,否则,我们就只能止步于此了,若战略计划就这样止步于此,我们终将成为后来者的垫脚石。”
赫连宁霜自诩为最了解对方的人,他深深地清楚远山绪这句轻描淡写的话中蕴藏着多么复杂的内涵,这位帝国领袖竟然开始觊觎起陵山国的辽阔国土!
“其实,我也有想到这一点。只是,我仍然对他们的实力有所忌惮,并且,我和他之间的盟约关系还没有解除,这个时候提出毁约,恐怕并不是太方便。”
他望着窗外被风吹动的柳枝,忽然想起安华人民世代背负的“低等民族”烙印。
那烙印像疤痕般刻在民族的脊梁上,让他毕生都在渴望一场彻底的翻身,让所有的安华同胞都能昂首挺胸地站在世界面前,享受着和那些所谓的“上层人”同等的国际地位。
可战争的本质究竟是什么?是打破枷锁的利器,还是吞噬一切的深渊?
赫连宁霜自认是个痴迷战争的“疯子”,却始终守着一道底线:他的刀枪应当为守护人民而挥动,而非为掠夺他国而染血,面对着撕毁协定这样的事情,宁霜也会感到些许犹豫。
他的犹豫,源于那份被野心包裹的、笨拙的守护——他怕一步踏错,安华人民将坠入比“低等民族”更黑暗的深渊。
而远山绪的疯狂则在于他将一切生命都视作棋盘上的棋子,无论是国境之外那些所谓的敌人,还是国家内部那些真正的同胞,他把所有的人都分为“可利用品”和“废物”两个极度物化的种类,却偏偏没有把他们当做正常的人去对待。
“哈哈,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远山绪突然笑了起来,那样子,显得十分诡谲,甚至有几分怕人,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上了一层冰冷的霜。
“所谓的盟约,不就是一张废纸吗那些东西都是用来约束君子的,像咱们这样的小人还用怕什么?
况且,沈知念这个盟友也真的一点都不靠谱,他没出钱也没出力,只是不痛不痒的给我们让个路而已,还想从中分一杯羹,这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还有,你也不要太担心他们的实力,陵山国虽然看上去繁荣富强,内里却不过是一个一拆就散的空架子。
你想想,只会发展一个领域的国家,它的根基会松散成什么样子
偏颇的发展就像在流沙上堆砌楼阁,表面越是辉煌,底下的虚空便越是狰狞,越是可以趁虚而入。
上次我们攻取清涵国的时候,沈知念竟也派来了一群废物点心来参战,他们什么都不会干,甚至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若果不是我们还顾念着盟友的面子去保护那群废物,他们恐怕早就变成战场上的炮灰,就连洛川凛都被他们给气的发火。
可想而知,陵山国的军事与方略已经差劲到了什么地步!
至于他们的国防,恐怕更会是形同虚设,就像纸煳的城墙一样,一撕就破,也就看上去吓唬人而已。”
“所以啊,”远山绪前倾身体,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趁着他们还在做着盟友共荣的美梦,对我们没有产生半分警惕,我们完全可以撕毁那份碍眼的协约,再向他们发动突袭进攻,这样审时度势的计策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先生说的是。”赫连宁霜礼貌地回答,语气中竟带着几分恭顺。
虽然宁霜比远山绪还要大两岁,并且在侵略扩张这一方面可以称得上是对方的启蒙导师,但面对着对方这一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言论之后,他也不由得自心底生出了几分敬重。
毕竟,这世上最懂彼此狼子野心的,莫过于眼前这个盟友了。
这时,有侍官送来了红葡萄酒和咖啡,远山绪和赫连宁霜在议事桌旁把酒言欢,静嘉玉瑾则和蒋碧水在一旁的小茶桌上斟饮着咖啡。
两位掌权者的谈话渐渐升温,从城池的攻防谈到疆域的划分,每一个字都浸透着对土地的贪婪,仿佛千万人的命运不过是他们口中可以随意分割的糕点。
喝到兴头时,赫连宁霜突然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大声喊:
“三个月内拿下恒荣城,净化主义万岁!”
“净化主义万岁!”远山绪应声站起,两人的酒杯在空中撞出刺耳的脆响。
他们喧嚷着,吵闹着,无人注意到静嘉玉瑾的眼中,包含着极其复杂的神色。
就像温真誉所说的那样,她们最担心的事情真的快要发生了,永绪国与陵山国之间爆发战争,已经几乎要成为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只是,担心也好,迷茫也罢,静嘉玉瑾并不会对这场战争表现出丝毫的反感。
身为帝国宣传部长,她早已将自己的命运与国家的意志紧紧捆绑,成为了一名坚定不移的净化主义者。
在她心中,个人的情感就像渺小的尘埃,永远无法遮蔽国家利益这轮高悬的烈日。
她的目光越过国家的边界,却从未在那些即将被战火席卷的陵山国民身上停留,她不关心那群人的安危生死,在这广阔世界里,她唯一在乎的,只有温真誉一个人而已。
静嘉玉瑾站在命运的回廊,回望身边那些被时代浪潮裹挟的人们,她从那些人各色各样的经历当中,概括着他们的人生。
坐在自己对面的蒋碧水作为安华国的第一夫人,从结婚到现在,已经有四个孩子了,虽说她有着正式的工作和一定的社会地位,可儿女和家庭的牵绊,仍然会限制着她向着更高更远的地方继续发展。
而自己的妹妹静嘉杏子,同样未能逃脱命运的摆弄,成为了被囚于笼中的金丝雀,看似衣食无忧,实则早已失去了翺翔于天空的权利,也许天性温和恭顺的杏子并不会为自己失去自由而悲伤,反而会把自己遭遇着的一切盲目的当作丈夫对自己的爱,但如果经历这些的是静嘉玉瑾自己的话,她是绝对忍受不了的。
至于知音温真誉,她每天都在为自己坚守的政见与上级激烈争辩,每一次唇枪舌剑都是一场没有硝烟的艰难战斗,她的理想与现实发生着激烈的碰撞,溅出的火花灼伤了她,让她在这条充满荆棘的道路上越走越痛苦,越走越孤独。
相较之下,静嘉玉瑾觉得自己是相当幸运的。
她身居要职,手握权力,深受领袖的信任与重用,在这个动荡不安的时代里,拥有着他人难以企及的地位。
命运似乎格外眷顾她,让她在时代的洪流中站稳脚跟,不必如旁人那般被生活的巨浪打得晕头转向。
所以,她又有什么理由去抱怨命运的不公?她感恩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认为这是命运给予的馈赠,是她应得的荣耀,是自己信仰净化主义的回报。
然而,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在净化主义的恐怖统治之下,连她自己也可能成为随时可以抛弃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