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鹊巢鸠占
第27章鹊巢鸠占
锦纹是二月生的又属羊，传闻中克父克母命，一出生就被二夫人送到庄子上养着。这些年二夫人对她不闻不问，周老太爷去世时也没让她回来守灵，怎么突然间要把她接回来？
既然要把锦纹接回来，怎么不按府里的惯例给她安排住处？周府人多房少，但也不至于连间屋子都腾不出来。就算暂时没合适的屋子，让锦纹跟锦绣住才合情合理。一来锦绣的芙蓉轩地方宽敞，二来俩人是同胞姐妹，一直没在一起这会儿正应该好好培养感情。锦汐不明白二夫人为什么让锦纹住雪枫阁，是抬举她还是故意贬低锦纹？可不管二夫人是什么意思，这么安排肯定没安好心。
周希尧走后，艾妈妈愁眉苦脸地看着锦汐，“雪枫阁就一间正房，四姑娘来怎么住？”
怎么住？她也想知道怎么住！锦纹是嫡女又是姐姐，她理应把正房让出来搬去厢房住，可厢房跟个笼子似的又小又不通风，冬天冻死夏天捂死，再说了她搬到厢房艾妈妈和青杏住哪儿？总不能让她们娘俩跟彩月和海棠四个人挤一张床吧！
不让又不行，现成的把柄递到二夫人手上，一句不懂礼数，就能再罚她一回。想起周希尧临走时那副等着看戏的奸笑，锦汐心里更堵的慌，手里的笔往桌上一扔，气呼呼地道：“二夫人肯定有安排，她都不急您急什么，反正不能把咱们扔出去就是了！”
锦汐不管二夫人叫母亲，艾妈妈下意识地扭头往门外看，听见青杏和彩月在梢屋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拌嘴，她才轻轻松了口气。回头见锦汐小脸皱成包子，显然正在气头上，艾妈妈提醒她守规矩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叹口气道：“要不……老奴去跟管家娘子说说，求她去劝劝二夫人……”
“不用了！”锦汐断然否决，朱勇媳妇是大夫人的心腹，就算她愿意管二房的闲事，二夫人也不会听，何必白搭一份人情。
艾妈妈也知道自已烧错香了，急的团团转却又想不出像样的主意。锦汐被艾妈妈唉声叹气弄的心烦，索性把搬把椅子躺院子里晒太阳。云踪先生说的对，一动不如一静，她倒要看看二夫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二夫人动作倒快，刚说要接锦纹回来，隔天一大早锦纹就出现在雪枫阁了。
锦纹没有行李，奶娘柳妈妈随身也只拎了一个小小的蓝花布包袱。锦汐不由得感叹，虽然说衣不如新，毕竟用了十来年的东西，说扔就全扔了？她这位四姐倒不念旧！
细看锦汐才发现错怪锦纹了，柳妈妈手上拎的包袱皮上不显眼的地方打了两块补丁，虽然针脚细密浆洗的也很干净却在无声地告诉众人这对主仆是穷鬼，难怪碧绫把人领来就走了，明知讨不到赏钱！
锦纹又瘦又苍白，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透明，嘴唇也瞧不见血色，典型的营养不良，偏偏这种病态给她细眉凤目染上一层不怨自怜的哀婉气质。有如西子捧心，我见犹怜。麻服布衣的寒酸气也不掩她璞玉浑金般的容貌，美则美矣，却是亏了气血。
没想到锦纹身子亏成这样，想起上次她受伤时，柳妈妈还拿一百文钱让她买补品，锦汐心中有些不安，那一百文钱肯定是这对主仆从牙缝里省出来的。为了还那一百文钱的人情，锦汐主动上前给锦纹福了一礼，笑嘻嘻地道：“四姐姐好！你坐马车回来累不累？”
“六妹妹好！”锦纹脸上神情木呆呆的毫无变化，像戴着一副透明的面具。声调平展的像徐徐展开的丝绸，音色虽美却没有温度。敛袖曲膝回了一礼。也不知跟谁学的，姿势标准动作舒展大方出乎所有人意料，“我头一回坐马车，光顾着新鲜了倒没觉得累，让六妹妹见笑了！”
如此没见识的话惹得雪枫院外瞧热闹的丫鬟婆子们一阵奚笑，锦汐却有种人不可貌相的感觉。敢自曝其短的不是心机深沉的人，就是至纯至真的人，不管哪种都不可小觑。
锦汐配合地连连点头，也是一副没见识的嘴脸，“坐马车很累的，我坐过一回第二天整天都想睡觉。姐姐肯定累坏了，快点进屋歇歇吧！柳妈妈也累了，您的行李怎么放，尽管让艾妈妈帮忙。”
抬眼瞧清楚雪枫阁的布局，锦纹深深地看了锦汐一眼，表情淡的完全听不出情绪，“客随主便，妹妹怎么安排都好。”
好一个客随主便！锦纹眨眼间就瞧明白局面的微妙，还不着痕迹地把烫手山芋扔回来，锦汐暗道此女绝非善类。她正琢磨怎么接这句话，锦绣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人未到声先到，“克父克母的灾星，母亲好吃好喝的养着你，你不知恩图报，老老实实地在庄子上呆着，倒挖空心思地跑回来，你算哪门子的客？几句花言巧语就想把人哄住，我劝你死了这份心，趁早哪来回哪去，省得害人！”
锦汐暗暗皱眉，锦绣对这个亲妹妹有什么深仇大恨，刚见面就这么恶毒的咒骂。锦纹也是一阵错愕，她盯着锦绣那张明**人的脸足足看了半盏茶的功夫，眼珠连动也没动。许久才像被阳光刺痛，她微微眯起眼睛，缓缓地低下头嘴唇抿得紧紧的一声不吭。
锦纹掩饰地得好，站在她身旁，一直留心看着她的锦汐却清晰地看见锦纹琥珀色的眸子有一瞬变得暗沉如海，尖刻如刀的目光中藏着抑不住的仇恨。站在两步以外，她都能感觉到锦纹身上那股强行压制在理智下的怒火。
锦绣却以为自已把这个乡下丫头骂傻了，更加蛮横，“哪儿来的滚哪去，别想赖在这儿跟我争！”
柳妈妈一脸悲愤地挡在锦纹前头，“五姑娘是夫人打发人接回来的，挖空心思这话从哪儿说起？五姑娘好歹也是夫人亲生骨肉，二姑娘一口一个灾星的叫着，怕是不妥。”
“庄子上的老奴才，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锦绣一把推开柳妈妈，挺着胸脯一副母老虎架势，双手叉腰瞪着锦纹，说话的气势却不由自主地弱了下来。“接回来也没说不送走！”
跟外强中干的锦绣不同，锦纹仍旧面无表情，声音却有如初冬零星的雪片子，寒意不重却带着刻骨的疏离与肃杀，“父母命不可违，我一切皆听母亲安排！周家子女吃穿用度均有定例，不知我跟二姐争什么了？”
锦绣吃了个软钉子，气的瞪圆眼晴，不管不顾地嚷起来，“别以为你是嫡女就能参加乐荣郡主的生日宴。郡主下帖子请的是世家贵女，你这身村夫农妇教养出来的小家子气，别让外人笑掉大牙。”
锦纹并不接话，只低头往下抻了抻身上短了一截的靛蓝色土布夹袄袖子，以示根本不把锦绣的挑衅放在心上。无视果然是打击敌人的利器，锦纹明目张胆地冷落，激的锦绣暴跳如雷却不知怎么把话题继续下去。
姐妹俩不着边际的对话却令锦汐茅塞顿开，锦绣吃一百次亏都不长记性，难怪二夫人要另做打算。既然二夫人把宝压在锦纹身上，她肯定也不会像表面看起来这么柔弱无害。
锦汐正躲在一旁大发感慨，锦绣却突然把矛头对准她，“你们怎么住？”
“我不知道！四姐是姐姐，是不是应该由她住正房？”锦汐一脸懵懂，锦绣愿意出头，她当然全力配合。
锦绣恨铁不成钢地白了她一眼，“你傻阿，没听过先来后到？搬来搬去的多麻烦，你还住你原来的屋子，就她就住厢房，谁知道她能呆几天！”
锦汐惶恐迟疑地看着锦绣，“母亲说要接五姐回来长住的！”
“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办，哪来那么多废话？”哪壶不开提哪壶，锦绣气的用手指真戳锦汐脑门子。也许是禁足期间有劲没地方使，锦绣力气大的出奇，锦汐被她点的连连后退。要不是锦纹在旁边一把扶住锦汐，她肯定得摔个四脚朝天。
“我跟六妹都住正房，六妹还住里间，我住外面的梢间。”锦纹语气很平淡，却直接用了决定的口吻而非商量的语气，但是望向锦汐的目光中却有几分近乎肯求的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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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汐瞬间体会到她此时的悲凉，只有受过重重磨砺的人，才会养成这种坚韧倔强宁死不低头的脾气，否则怎么熬过看不见希望的漫长岁月。她连连点头，一半是因为同情，一半却是因为眼下只有这个住法能两全其美。
“我睡觉老实，不磨牙也不打呼，姐姐放心吧！”
“我也不磨牙不打呼。”锦纹微微勾唇，脸上的透明面具仿佛裂了一隙，阳光透过那条缝隙落进她眼中，融成点点金芒，明眸善睐本已出众的容光此时更加慑人，恍然间竟比锦绣更加明艳。
锦汐看的一呆，暗道周家子女果然各个容貌出众，想起自已那张被功课折磨的不成人样的包子脸，顿时自惭形秽。锦绣也从片刻的失神中回过味，看锦汐和锦纹亲亲热热地在一起说笑，她愤恨地一跺脚，厉声道：“嫡庶住在一起像什么样子，谁家有这规矩？”
“这不是母亲安排的吗？”锦汐眨着眼笑眯眯地看着锦绣，她既然选择站在锦纹这边，索性好人做到底。不等锦绣张嘴，她已张嘴撵人，“先生今天给我留的功课，我还没写呢，就不多留姐姐了！”
天大地大，眼下在周家云踪先生最大，而云踪先生又最看重锦汐的功课，锦绣恨的咬牙切齿却无计可施。
“妹妹拜了云踪先生为师？”无视甩袖而去的锦绣，锦纹一脸羡慕地瞧着锦汐。那份发自心底的渴望与其说是羡慕，不如说是嫉妒。锦汐收起刚刚泛滥的同情心，暗中警惕，带着几分疑惑地看着锦纹，“咱们府里的姑娘都得跟云踪先生读书，四姐不知道？”
“真的？”锦纹平静的声调终于有了变化，不但音调拔高许多连尾音都在打颤。待锦汐确认地点点头，她低低地欢呼一声，这次的欢娱却是发自心底的。
锦汐没跟她多说云踪先生收女弟子的原因，如果锦纹只是想读书，伴读和弟子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如果锦纹看重的是弟子的名份，那她也没办法。更何况她此时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刚刚藏在树后，现在正匆匆离去的谢嬷嬷身上。
坐山观虎斗是人之常情，二夫人这样派人盯着自已两个亲生女儿掐架的娘可不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