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送行
第101章送行
此时正是丰水期，运河水面开阔，烟波浩渺。大船顺风顺水的走了十余天，人烟渐稀，两岸的水草树木却越来越茂盛，大多数都是北方没见过的品种，不时还有水鸟俯冲进水中捉鱼。锦汐站在船弦上看着面前这个人工开凿的奇迹感慨颇多，南起余杭北至京城，三千多里蜿蜒曲折的水道，贯通大历南北的命脉，千百年后也要尘归尘土归土，后人在史书中凭吊时，谁能想像出它此时的雄浑？与之相比，普通如她简直太渺小太无足轻重了。金黄色浑圆的太阳马上要跌进芦苇丛中，茫茫的水面上寒意渐起，锦汐裹紧身上的披风准备回去，迎面碰上过来寻她的船老大媳妇秀姑，“姑娘，马上就要下大暴雨，您还是进舱里去吧！”
锦汐点头走到舱门口，却听见船老大在船头高声吆喝，“起风了，挂帆。”她不禁奇怪问秀姑道：“这么晚了咱们不找码头停吗？”
秀姑一脸愁容，“老爷吩咐连夜赶路，我们也没办法！”靠岸不但能歇歇，还可以拿沿途带上的特产换点银子，一举两得的事儿。可是周家是整船包的，行止都得听周老爷吩咐，能不能赚着外快全凭周老爷心意。外快赚不到还是小事儿，连夜赶路万一遇上水贼怎么办？
“那麻烦您给我奶娘和丫鬟煮碗糖水送来吧！”离开京城这几天合欢晕船，周博海怜香惜玉，大船走走停停，耽误不少行程。这会儿怕耽误行程冒着风险连夜赶路，早干什么了？
“姑娘放心，小人这就去照姑娘给的方子煮糖水。”接过锦汐递过来的几十个大钱，秀姑满脸堆笑。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出手大方，见识也多，知道用糖水治晕船的法子，她们这些在水面上讨生活的都不知道，难为这个足不出户的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疑惑归疑惑，在船上这几天秀姑也瞧出来周博海只对那个歌妓上心，对这个女儿简直是不闻不问。那个师爷也整天呆在自已房里，除了喝酒万事不操心。奶娘和丫鬟一上船就病了，不但不能伺候她，她还得照顾那两个下人，真是造孽！
“照顾下人那是姑娘好心肠，但也得照顾好您自已的身子，千万别累坏了。您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可跟我们这些粗人不一样。”秀姑念念叨叨站着不走，锦汐说声多谢又加了十枚铜钱，她才往厨房走。
锦汐无奈的摇摇头，秀姑这人没什么坏心眼，也不是踩低捧高的人，就是这给多少钱办多少事儿，概不赊欠的脾气让人头疼。不过也不能怪她，能上山莫下水，水面上讨生活即辛苦又危险，她跟秀姑娘又没什么交情，凭什么让秀姑事事替她着想？
以秀姑的办事效率，没有半个时辰糖水绝对送不过来。锦汐皱着眉去找云踪先生，想请他出面劝劝周博海，哪怕在码头停半宿，明天天不亮就走，也比这么连夜赶路安全。
刚把房门推个缝，酒气就扑鼻而来。看见云踪先生躺在地上手脚摊成大字睡的正香。锦汐恨的真想把他房里那几坛酒全扔河里去，暗骂秦啸这货就不干好事儿，临行时居然送几十坛烈酒给云踪先生，想把这老头喝死是怎么着？
锦汐用上吃奶的劲也没把云踪先生扶起来，只好从床上扯下一条被子搭在他身上。轻轻掖好被角，忍不住发牢骚，“一天到晚就知道喝，不知道酒大伤身吗？秦啸那混小子送的酒你不问问价钱，接过来就喝，万一他回头跟你要酒钱，你拿什么还他？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那货比奸商还狡猾！”等她的脚步声去远了，云踪先生突然睁开眼，把一直盖到他下巴的被子拉下来，眼里全是笑意，这傻孩子！
那边，锦汐已直接去艾妈妈她们住的房间，刚推开门就看见艾妈妈脸色发青，半趴在床边上抱着痰孟呕吐。艾妈妈已经好几天吃不进东西，胃时空空如也，此时吐的全是黄绿色的胆汁，直吐的两眼翻白才勉强忍住。躺在边上的喜鹊和青杏也没好到哪去，晕船晕的连眼都不敢睁。
锦汐也不嫌脏，把艾妈妈吐完的痰盂端到外面，又端水伺候艾妈妈漱口，然后又拧了条布巾给她擦脸擦手。忙了半晌，才从墙角拿出一个小盒子，拿了几块蜜饯掰成小块，给躺在床上的三个人一人喂几块，看她们吃完没吐，锦汐才长出一口气。
“老奴连累姑娘了！到下一个码头，姑娘就把老奴扔岸上，让老奴自生自灭吧！”艾妈妈老泪纵横，不但不能照顾姑娘还反过来要姑娘照顾，她这把老骨头还有什么用？
“不过就是晕船，合欢都好了，明天你们也能好。别想这些没用的，等你们好了去外头看看，景致好着呢。”锦汐故作轻松，夸张的形容外头看见的景色给几个人听。艾妈妈、青杏、喜鹊都是头一回出远门，也是头一回坐船。这三个人还没来得及兴奋，就吐的天昏地暗，一齐病倒了。这些天她一个人照顾四个，简直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说不累是假的，可她绝不能扔下她们不管。
锦汐绘声绘色的讲着，倒真把三个人的注意力吸引了。也不知是蜜饯里的糖份补充了体力的缘故，还是时间久了适应了，三个人的面色明显好转。
“这是不是京里有名惠张记的蜜饯？闻着味就甜！”秀姑送糖水进来，一眼就瞧见桌上摆的蜜饯。
锦汐暗悔大意，没及时把蜜饯收好，只好抓一把递过去，“虽然是蜜饯却不是惠林记的，是我临出门时姐姐送我在船上打发时间的零嘴。嫂子要是不嫌弃，就拿点儿去尝尝。”
“那敢情好！多谢姑娘了！”秀姑眉开眼笑，左右看看没有装东西的物件，索性一撩衣裳拿大襟接着。
秀姑走后，喜鹊奇怪的看着锦汐，问道：“这蜜饯不是秦公子送姑娘的吗?咋成了四姑娘送的？”
“你看错了！”人家都说愚蠢会传染，喜鹊这种笨死不会转弯的劲儿是被谁传染的？“秦公子赶到码头，只送了二十坛烈酒给先生。什么时候送我蜜饯了？”
“奴婢没看错，明明还有两个大食盒……”喜鹊坚持已见，被青杏一胳膊肘捅到腰上，才明白过味来。“奴婢啥都没看见，秦公子没送姑娘两大提盒蜜饯，也没送姑娘别的零嘴，什么都没送！”
锦汐被喜鹊气的直翻白眼，起错名了她不该叫喜鹊应该叫乌鸦，还是一只说话不过脑子的蠢乌鸦！
外面风雨交加，一个大浪打过来，船身左右摇晃，喜鹊顿时觉的天旋地转，慌忙闭上眼，别说说话连大气也不敢喘。看墙角装蜜饯的盒子要洒，锦汐几步扑过去，一把将那盒蜜饯抱在怀里，跑的太猛脚踢在桌角上，疼的她直掉眼泪，可看见怀里那盒惠林记出的桃脯，她心时却暖融融的。
那日大船离开京城码头的瞬间，秦啸带着满满一大车酒坛子风风火火的撵上来。船老大说船起锚了再回头怕不吉利。秦啸却一箭射断了主纤的绳子，无奈之下大船只得回来重新更换绳索。
船老大敢怒不敢言，秦啸却像没事儿一样，一步三摇的晃到船上，当着周博海的面一本正经的跟云踪先生告别，瞧都不瞧锦汐一眼。转身趁周博海不注意的功夫，却凑到她耳边低声道：“那两盒蜜饯是给你的，甜东西防晕船。晕船又不丢人别硬撑着，死要面子活受罪。”
实在没想到一言不和就要杀人放火的秦啸还有这么细致的一面，锦汐傻愣愣的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好，生怕自已听到见到的都是幻觉。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引起空气波动，眼前的幻象像肥皂泡一样瞬间消失。
“小傻子！”秦啸似笑非笑的骂了她一句，听外头有人喊酒坛子都装好了，他抬脚就走，好像船上有老虎要吃他似的。锦汐追到舱外，人来人往此时也不知说什么合适，若说些伤离别的话，这货肯定会笑话她，可不说点儿什么，又总觉得欠他很多人情没还。脑子里一片空白，顺嘴说了句最俗的话，“你多保重，别做傻事儿，后会有期！”
秦啸停在脚，身体从没有过的挺的笔直，慢慢的转身，锦汐心莫名的就提到嗓子眼。彼时阳光洒在水面上，粼粼波光落在他暗灰绣银线云纹的外袍上，那些云纹或明或暗他周身仿佛有流光在闪动。平时桀骜的神情也被那流光染的柔和起来，唇角微微向上翘，眉眼间却是陌生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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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见二夫人扭脸朝这边张望，他眉一挑，神态如初，高声喝道：“照顾好云踪先生，若有闪失我绝饶不了你！”暗中却悄悄的笑道：“你也长点儿心眼，别总让那个老酒鬼找借口罚你！”
那一刹那，锦汐满心愧疚，低头不敢看秦啸。这个少年脾气暴躁，肆意妄为，为了不给她添麻烦此时居然愿意收敛，可自已要远行却连招呼都没跟他打……
锦汐抱关蜜饯盒子发愣，艾妈妈以为她担心周博海追问蜜饯的来源，便安慰道：“姑娘甭担心，小孩子家的零嘴，老爷不会过问的。”
可事实证明，怕什么来什么，要是有人存心找麻烦，什么事儿都能成导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