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覆相酬师
番外二覆相酬师
翌日忆晗醒来,自水儿口中得知欣云昨夜来过,大吃一惊,须臾回神,不妨一把紧握丫头的手问:“当真?”话音刚落,又觉不太可能,乃颦眉道,“不对,姑苏封城,她如何进得来?”
水儿笑道:“姑爷自有她的法子,哪里去不得的?”
忆晗忙问:“那她可有说些什么?可还……”犹豫了半日,这句“可还生我的气呢?”到底没有说出口。
水儿抿嘴窃笑:“姑爷让我跟您留了口信呢!”因掏了主子手心,边写边念,“素信俱阅,与君皆安,事合顺,自有聚,勿忧、勿忘!”
忆晗见字闻言,不觉喜泪盈眶,心下也跟着一片暖然,又思三年来自己多番推迟保举,油生愧疚,因喃喃叹道:“殿下不曾负我,倒是我,一再负了她……”
旬日忆晗身况大愈,乃复坐馆接诊,不意此时声名大开,信者盛众,馆前七弯八拐的小巷时常堵塞不堪,因不得不委乡邻另张新馆。又经半载,姑苏破疫解封,上下民安,忆晗再不似前段时间那般忙碌,便日行问诊、夜以攻书,静候保举。此系后话,便不赘叙。
同年春,中书省奉命筹集兵马簿,绘天下兵马一览图,事至秋毕。左相闻之,暗命御使大夫陈宁坐中书省阅览。左相其人如今权势如日中天,虽深敛锋芒,却因着先头定远“家井出石笋、祖坟冒青烟”二事惹来帝忌,因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是以加紧联合吉安侯陆仲亨、平凉侯费聚收集兵马,并命毛骧召集千羽上元早先训下的死士,又暗书元朝嗣君,意求尽快里应外合,一举篡位。
偏此期间,其爱子坐车奔驰过市莫名坠亡。左相勃然大怒,气令当场杀死车夫。此举市井皆惊,帝得知艴然不悦。左相事后回神,忙请用金帛偿车夫家人,未得帝许,因生恐惧,便与御史大夫陈宁、中丞涂节等人提前图谋起事。
十三年正月戊戌,左相在京暗伏兵马,又于内府、井周暗道设下死士,诡言家井出醴泉,天降吉兆,邀上临第。
彼时,先公主府总管叶棠笙已为云长青收为内徒,易名“云奇”,负西华门事宜,夜得暗信获悉一切,便速速密报天听。
兹事体大,皇帝不想惹人耳目,意将计就计择相府发难,因让太子镇守宫中,又命傅卓秀持令牌暗中调动禁军,次日便携文官三五人,与总管太监云长青并一十八名换了太监服饰的羽林军入府赴宴。
席间,云长青借故小解离开。三巡酒过,管乐暂撤。左相见皇帝与众人皆起醉意,因趁兴邀约观泉。至井缘,欲摔杯起事。熟料皇帝已手举金樽,淡声笑道:“边上诸位壮士久等了,可也一并出来吃几杯水酒?”话声未落,十八名随驾御林军豁然亮出兵器,围护圣驾周边。
与此同时,外头也忽然金铁交鸣,原是傅卓秀率领禁军兵分两路,一路将京内叛军逮个措手不及,一路冲进相府,直将埋伏在墙内的歹徒一举杀尽。这时井周暗道里的死士早为云长青使人下毒迷昏,余下府兵根本不堪一击,勉强抵抗一阵,便纷纷弃械投降。此前前后后不过二刻光景,左相等人见状知大势已去,个个面色如土,颓然倒地。
十八名随驾御林军速将他等一一拿下,云长青迅速掏出一纸宣读罪状,继细列造反名单,遣人速送宗人府按单抄家。
不日,皇帝以“谋不轨”罪诛左相九族,同时斩杀陈宁、涂节、毛骧等数人。至此,左相一党轰然瓦解……
燕王此时回京获悉一切,满脸不屑讽笑道:“枉他自诩老谋深算,死了个不成器的恶子便乱了分寸,如此本事也想谋朝篡位,真真可笑至极!”
羽轩听他说得云淡风轻,不无感慨道:“关心则乱,若非公主设局先杀其子,绝难逼他自乱阵脚提前起兵。”
燕王笑道:“若论权谋才干,我那阿姐自比他了得。明面软禁公主府,暗里紧绘兵马图,此既让左相卸下对她的戒心,又得引蛇出洞。说她有妙计张良才,也不为过!”
羽轩面上陪笑淡淡,心中却不胜唏嘘:公主自受封以来不惜称病反复,暗遣天文生放言八字犯天煞不宜嫁娶,使得朝野上下无不忌讳,又私结云长青算计严慈进府,令叶子念私信,自引撤尽心腹恶果,借以除去身边可疑耳目,得个“暗度陈仓”之便绘天下兵马图,又令暗杀左相恶子,引蛇出洞……小小年纪如此运筹帷幄成就非凡,此固然可喜,只或一朝恶念偏生,冷心冷面起来,后果必也不堪设想了。
他这边想着,那边燕王已让启絮密往公主府捎口信,又千叮万嘱必要夸他阿姐有张良之才。欣云自启絮口中得知左相一党发落细况,心头巨石也渐自卸下,又闻燕王这话,却是淡漠自嘲:“事情进展如此顺利,尽赖恩师生前规划部署,我不过按部就班引个水到渠成,若真有那张良之才,又何必至今仍禁足府上?且父皇是何等明察秋毫的,云奇是何许人、又如何提前获悉左相密谋策反一事?他断是念想到的。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顺势擒贼,不去说我罢了。”
启絮道:“先生留下的情报司是成事关键,却也少不得您领头把舵。今左相一党落网,情报司是存是散,还须殿下给个口信。”
欣云似笑不笑:怪道他火急火燎遣人通风报信,愣要夸我有甚么张良之才。因淡道:“左相已倒,情报司必须解散,以免祸临其身。你且回王府复命,就说——姐无张良才,弟有韩信功。慎掌万年舵,方守千秋身。”
启絮应声称是,又询:“殿下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欣云目光转向案上恩师留下来的书册,得知左相获罪,她心里实不觉有多光彩,反是增了些许落寞,凝目良久,方叹言道:“恩师公道已讨,我今也别无他求,你让璟儿……哎,还是你亲自替我去恩师坟前上香,磕几个响头,告慰英灵罢。”
启絮回了声“是”,因悄然离去。
她这一走,偌大的公主府又空空荡荡起来。欣云独守空房内,蓦忆昔年恩师教自己念书场景,慈颜历历在目,又分明阴阳隔世,因忍不住热泪盈眶下跪案前,泣道:“古云忧在腹内,祸起萧墙,党争乃江山万败之源。晗儿区区女流,从不意赢争长短,经年种种,不过只为讨还公道告慰英灵。今赖皇天庇佑得偿夙愿,心下知足,憾未得亲自到恩师坟前叩首还恩,唯借遗册聊表寸心……先生……晗儿不负重托,今左相一党已除,您可看到了?”讲罢泪如雨下,伏地大哭,数年来种种悲愤、隐忍此刻通通得以宣泄。为了今日之局,她舍了自己,舍了敬思启絮,舍了嬷嬷叶子,更舍了与茏儿数年相处……
先生……先生,今日事了,晗儿终于可以做回晗儿,终于可以找回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