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心里的罪
“姐,你别太担心,爸他只是老毛病犯了。”温馨的橘色吊灯下是一张长方形的饭桌,此时桌上摆了精美的五菜一汤,面对面坐了四个人。本是全家聚齐的一顿晚饭,作为父亲的舒灏然却缺了席,他在饭前忽然胃疼得厉害,被凌慕安和舒恬安顿好,在房间里休息。
“嗯。”听了舒憬的话,舒恬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夹了块西红柿放进碗里,继续吃饭。
“……”舒憬看了眼覃天,又看向凌慕安,后者朝他摇了摇头,让他安静吃饭别多话。
“姐,最近有个网游特别有意思,吃完饭我弄给你看看?”舒憬却不收声,并用胳膊肘顶了顶旁边的覃天。
“是啊,确实蛮好玩的,很多人都在玩。”覃天明白舒憬的意图,连忙跟着应和道。
“你姐我很忙,哪有功夫玩游戏?”舒恬稍微停下吃饭的动作,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翻到记事本扔给舒憬,“你们看看,这是我今晚要整理的资料和要看的书。”
“我的天!姐,难得你两个可爱的弟弟回来,你竟然还要这样辜负大好时光一心只读圣贤书?”舒憬看着记事本里满满当当的事项任务,不由怪叫起来。
“与其陪你打游戏辜负大好时光,我倒不如多看几本治病救人的书。”舒恬不理弟弟的怪叫,继续抓紧时间夹菜吃饭,“不过说起来,你也别整天只顾着玩了,赶紧和覃天学好了回来帮爸打点公司,爸那个身体根本经不得任何风吹草动,你们多做点,爸就少操点心。”
“我们不是正在努力吗?而且这次暑假回来,爸已经给我们安排事情做了,明天我和覃天就会去公司。”舒憬把手机还给舒恬,又看了眼凌慕安,还是按捺不住地说道:“姐,你的业余生活太少了,每天晚上给自己安排这么多事,是想怎样啊?”
“要知道,我多读一本书就有可能多知道一种救人的方法,也就有可能在关键时刻多救活一条人命,这是比任何业余生活都重要的事情。”舒恬唇角勾起漂亮的弧度,放下手里的碗筷,从桌边站起来,“我吃好了,你们慢用,我再去看看爸的情况。”
“哦……”舒憬目送舒恬离开客厅走进房间,跟着放下手里的碗筷,挨近凌慕安身旁,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妈,姐怎么还是老样子,我们得想想办法才行啊。”
“是啊,凌阿姨,舒恬姐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覃天也满脸担心,他虽然认可舒恬的话,明白她讲的道理,事实上他也经常给自己安排一堆学习的事儿,可舒恬的情况有点太过了。
“我们想了很多办法,但结果还是这样。”凌慕安轻叹了一口气,循着舒恬离开的方向望去,“她心里的结打得太死,连心理医生都束手无策。”
[我就这么跟你们说吧,一方面舒小姐从小到大受到乐观积极的教育,认为自己应该开朗向上,不让别人操心,而另一方面她的内心深处又觉得自己罪无可赦,于是给自己判了个无期,流放到一个孤岛上接受惩罚。]
[舒先生大难不死对她来说远远不够,因为她心爱的小狗死了,而舒先生的身体状况也不可能恢复到没出车祸之前的样子。这种自我惩罚和自我折磨,是心理学上最难克服的病症,我只能尝试用催眠的办法,帮她放松和解脱……]
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无法抹去,也难以改变。
比如,他们爸爸身体里那些被切除的内脏,和断裂过又拼接起来的骨头,无论医学多么发达,都再不可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又比如他们的姐姐,在经历了那撕心裂肺的一幕后,无可避免地患上了精神疾病,分裂出第二个患有严重孤独症的人格,让所有人一筹莫展。
“妈,您也别太担心了,我最近两年在国外交了不少读心理学的朋友,也拜访了好几个这方面的专家,他们对我姐的情况很上心,都在积极帮我想办法,也许很快就会有好办法的!”舒憬站起来走到凌慕安身后,将她圈抱在怀里,一边跟她撒娇,一边给她安慰,“您全心照顾老爸就够累了,可别把自己累坏了,听到没?”
“嗯,我知道了~”凌慕安宽慰地笑起,看着还在对面坐着的覃天,不觉有些窘迫地推了推身后已经高出她一个头的儿子。
“……”覃天下意识地低下头,眼底充满了讶异,他一直觉得舒憬浪费了太多时间和那些不相干的朋友在一起,没想到……这一切竟然都是为了舒恬?
喀拉。
舒恬打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房间里只开了床头灯,而且调到了最暗的一格,舒灏然这会儿已经睡着了,黯淡的灯光勾勒着他的侧脸,瘦削而苍白。舒恬抬手,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滚烫的热度让她缩了缩手,看来需要做些物理降温处理,不行还是得去医院。
“……”拿开手,舒恬替舒灏然拉了拉毯子,向后退了半步,愣愣地看着他的安静。
她常说,她的爸爸是隐忍界的天才,无论多疼多难受,都能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甚至微笑着跟他们说话。但她并不会觉得这样的爸爸很厉害,反而更加希望他能正常点,就像所有来他们科的病人那样,难受就哼哼,疼痛就辗转反侧地叫唤。
[你们的爸爸经历了很多事,所以忍惯了,在你们面前他要摆出父亲威严的样子,所以不会哼哼,但你们不在的话,他在我面前还是会哼哼的。]
他们的妈妈在跟他们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堆满了幸福的笑容,她是个非常容易满足的女人,在她看来,现在这样的生活很好,即便他们的爸爸身体不怎么样,时常这里那里出问题,需要去医院。
“……安然?”
正想得出神,床上的舒灏然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他看到站在床边的舒恬,支撑着想要坐起来,却被舒恬一把按住,让他老实躺着别动。
“您一定又想说‘我好多了’之类的话,对吧?”舒恬让他躺好,在床边坐下,“好多了才怪,我可是个很厉害的医生。”
“说真的,我有点后悔让你学医……”舒灏然看着女儿略微僵直的后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想让她放松一些。
“医生是崇高的职业,你应该感到骄傲。”舒恬笑了笑,浓密卷曲的睫毛半垂着,挡去眼底的担心和心疼,“这几年你女儿救活了许多人,这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嗯,我女儿是个很了不起的医生。”说话间,舒灏然还是支撑着坐起来,揽过舒恬的肩膀,把她轻轻抱进怀里,“那件事我听你妈说了,你已经尽力了,后面转到别的病区发生术后并发症,不是你的错。”
“爸,我不想他死……”舒恬任由自己软弱下来,把头靠在父亲的肩膀上,眼圈微红,“我跟那个小女孩说,她爸爸不会有事……”
“安然,你是医生不是神仙,如果这么看不开生死,我会坚持让你远离医生这个职业。”舒灏然没有继续温言软语地安慰,他一直主张安慰不如激励。
“并不是看不开生死,只是这次……”舒恬闭起眼笑了笑,然后脱开父亲的怀抱坐好,软弱褪去,她又是刚进来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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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次和我们当年的事故很像,对不对?”舒灏然也不回避,直白地说着,“所以你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会觉得都是那个小女孩的错,根本罪无可赦吗?安然……”
“爸,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你现在需要休息。”舒恬一边说着,一边扶舒灏然躺下,“你乖乖躺好,我去帮妈收拾厨余,让她来给你用冷水擦擦额头和手臂,物理降温。”
“安然……”看到舒恬起身往外走,舒灏然出声叫住了她。
“嗯?”舒恬停下来回头,端正地站在那里,等待父亲的交代。
“……找时间带小憬和小天到周边转转,也给自己放放假。”舒灏然想了想,终究没说太多开导她的话,该说的这些年他们都说过了,舒恬不是不懂,只是即便懂了也固执地不肯原谅自己。
“好,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舒恬摆出甜美的笑容,眼底的悲伤却是那么清楚。
[病人虽然活了下来,但身体受创严重,后遗症是难免的。]
[你们要好好照顾他,按时吃药定期检查,像病人这种情况,出现器官衰竭的几率很高。]
[复健的过程会很辛苦,你们家属要多帮助他鼓励他,不要急于求成,慢慢来。]
那一年,她偷听了医生对妈妈说的话,偷看了妈妈陪着爸爸复健后流眼泪的样子,她觉得很难过,想找小呆抱抱,但小呆不在了。后来,她老是梦见那场车祸,梦见爸爸和小呆被车撞倒的样子,鲜血淋漓的画面让她害怕极了,也痛苦极了,但她不敢跟爸爸妈妈说,她怕说了爸爸妈妈就不要她这个坏孩子了。
“姐,你开开门。”
“姐?”
舒憬帮着凌慕安替舒灏然做完物理降温后再出来,舒恬已经收拾好客厅和厨房,去了她自己的房间。她的房间总是房门紧闭,从里面反锁着,舒憬曾经试过故意去打扰她,但没有用,出现第二人格时的舒恬,孤僻而沉闷,不理会任何人。
舒憬敲了会儿门,房间里跟没人似的,一点回音都没有,这时覃天走了过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房门,然后指了指客厅,对他说:“阿憬,我们先聊一下,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