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梦游
叮叮叮！
深更半夜，叶承松被一阵急促的铃声吵醒，他猛地一吓，无意识地挺了挺身体，心口如遭重击般狂跳不已，头晕目眩间难受得如同岸边濒死的鱼。“咳……”稍缓半分钟，耳畔的铃声不停，身体在最初的刺激后慢半拍地恢复知觉，叶承松吃力地伸手去碰响声的来源，这才哭笑不得地发现是自己昨晚回来倒头就睡，忘记关掉在剧组时设定的闹钟。
时间是凌晨三点十分。
迷迷糊糊的意识还没彻底清醒，叶承松关掉闹钟把手机扔在一边，想要翻个身继续睡，却感到喉咙里干得像是就要冒烟，胃腹里一跳一跳地顶着他的手心，拼命绞着疼。
“嗬……”身体还是很累想要继续睡，可难受劲上来怎么也睡不着，叶承松在床上辗转硬捱了约莫五六分钟，不得不举白旗投降，撑着下床开了灯找水喝，顺便拿止疼药对付伤处内外交织的疼痛。
暖水瓶里有水，但是几天前烧的，自然凉透透半点温度也没有，他长期受到舒恬的“严厉”教育，不敢在胃疼的情况下喝凉水作死，只好摇摇晃晃摸到电水壶旁边烧水。电水壶摆在水池边上，水池依着这间屋子里唯一的一扇窗，对开的窗户被擦得透亮，从窗户往外看，可以无遮挡地看到一个十字路口。
这间租赁的屋子在六楼，是顶楼没有电梯，屋子里面积不大，装修陈旧房型也很老，没有小区，更不用说什么物业管理，加上临街又不隔音，所以住起来并不舒适，要说有什么好的，外人看来大概只有房租低廉这一条，但对于叶承松来说，这里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意义就在于，眼前的这个十字路口。
叶承松习惯性地借着月光和路灯，望着那个十字路口发了会儿呆，这个时间点马路上没有人也没有车，空空荡荡的十字路口显得清净宽广，完全想象不出早晚高峰时拥堵的模样。
咕噜咕噜，啪！
电水壶里只装了半壶水，烧起来很快，里面的水滚了滚之后就自动断了电，叶承松听到声音，收回遥远的思绪，拿起已经倒了半杯冷开水的杯子，兑了半杯热开水，慢慢喝下去，平复喉咙和胃腹里的不适。
喝水的时候，他再次无意识地望向窗外，可这次他看到了完全没有想到的画面，让他顿时变了脸色，大脑中瞬间一片空白！玻璃杯被他重重地放在台子上，窗户被他全部推开，他整个人身体前倾几乎探到窗户外面，然后有些刻意地让台面坚硬的边缘压进腹部受伤的地方，用疼痛来确定自己是清醒的，没有眼花，视线里出现的人不是幻觉！
静谧的大街上，一抹纤瘦的身影孤伶伶地走到了十字路口左边的人行信号灯旁，然后停下，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对着什么都没有的马路，任由红灯绿灯反复交替，不往前不退后，只是站着。
叶承松很庆幸自己昨晚累得衣服裤子什么都没脱就睡了，这会儿他用最快的速度冲下楼去，甚至连房门都没功夫锁。到了一楼，他顾不上哪里疼哪里不舒服，气都没喘顺就疯了一般地往十字路口跑，等他跑到那里，视线里出现了第二个人，那人先是用惊讶的目光看向他，之后微微垂下眼，沉沉地叹了口气。
二十年前，在这个十字路口发生了一起重大交通事故，有个六岁的小女孩为了找回自己的爱犬，唐突地冲到了马路中间，之后女孩的父亲为了救自己的孩子被撞成重伤，那条金毛犬被撞死在当场，而小女孩只是受了一点轻伤。
可这些，都只是表面。
很多时候，心灵的创伤要远比血肉的创伤严重，即使和死亡相比，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当年的那场事故中，小女孩遭受了几乎毁灭性的心灵创伤，她那还没完全发育成熟的心智难以承受也无法理解突如其来的所有情感，过度的恐惧和焦虑让她精神恍惚，无所适从，很快就演变成了精神分裂，甚至梦游。
她会在睡梦中坐起，乖巧地穿好衣服，然后出门，一路走到这个离家不远的十字路口，在路边绷紧身子站得笔直，就不再动了。那模样不用心理医生解释，也能轻易看得明白，她是在责怪自己乱闯马路，在告诫自己不许再往前了，在哄骗自己只要不往前，一切就还是原来的样子，小呆还活着，她的爸爸也好好的，不在重症监护室里。
“……”
叶承松放轻了脚步声和呼吸声，走到舒恬的身边，就像二十年前那样，找好风向替她挡着，一动不动陪她站着。
当年，第一个发现小舒恬这样梦游的就是他，那时凌慕安守着医院里生死未卜的舒灏然，实在顾不上小舒恬，覃凯和阿胜忙着联系专家和打点手续也是焦头烂额，剩下并不擅长带孩子的温夏和大大咧咧的张璐在家照顾小舒恬，情况当然不太好，所幸关键时刻，孙虹带着他来到了小舒恬的面前，许多事这才慢慢好转一些。
那段日子，小舒恬很依赖他，只有他在的时候才不掉眼泪，才肯闭上眼睛好好睡觉，所以大人们就让他住在了舒家，准确的说是让他睡在小舒恬房间的沙发上，以防小舒恬半夜做噩梦醒来，找不到他就又哭又闹。
时隔二十年，他还能很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小舒恬睡到半夜忽然从床上坐起来穿衣服，他被吵醒的时候，她已经穿好衣服下了床。一开始他以为她是要喝水或者上厕所，于是轻声问了她几句，但她没有吭声，只是径直往门外走。这样的举动十分怪异，他不放心赶紧披了衣服跟上，结果发现她在无意识地梦游。
有关梦游的事，他知道的不多，只听说过不能随便叫醒梦游的人，正当他犯难该怎么办的时候，小舒恬竟然走出了大门！他来不及叫醒大人们，只好继续跟着她，担心她摔倒磕着碰着，也担心她在外面遇到坏人或者事故。
不过那晚他担心的事都没发生，小舒恬四平八稳地走到了十字路口，没有摔倒，也没有遇到人或事故，他陪着她在十字路口站了大概二十多分钟后，小舒恬开始往回走，依旧四平八稳地走回家，从他提前一步打开的门边走进卧室，钻进被子里继续睡觉。
第二天，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大人们，她们很惊讶也很惊慌，嘱咐他暂时不要告诉小舒恬，然后找了心理医生咨询，给小舒恬开了小剂量的镇静安眠药物。药物在最初三天起了效用，可到了第四天，小舒恬发生了第二次梦游，差不多的时间，同样的举动，大人们商量着要不要给她加大药物的剂量，遭到了医生的反对。
[这种药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而且梦游本身也是病人对内心痛苦的一种宣泄，强行遏止不一定是好事。]
[现在最好这样，我这边想办法对她进一步做治疗，你们晚上看好她别出事，我们循序渐进地帮助她摆脱这个症状……]
医生的话当然是要听的，但那时温夏身体不好又怀了身孕，张璐作为律师手上的案子不能完全放着不管，而秦宽还小晚上需要孙虹照顾，剩下叶承松，态度非常坚决，坚决要求由他每晚看着小舒恬。
[可你也才十五岁，万一遇到什么事……]
[这样，我让阿胜找个保镖跟着一起，由小松照顾小安然，保镖保护他们的安全。]
最后，事情只能这样解决，由叶承松负责晚上照顾小舒恬，而这一照顾，就照顾了大半年。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小舒恬还是会出去梦游，但不是每天，只是隔三差五来这么一到两次，叶承松跟着她，从夏天跟到了冬天，天气渐渐冷了，他会细心地在她床头多放件外套，会在路口替她挡一挡风，会在她重新钻进被子后，在靠近脚的位置放一个热水袋……
[妈，我想我大概明白她为什么这样梦游了。]
[如果可以，我真的想代替她出现在那场车祸里，让她不要这么痛苦。]
十五岁的少年在懵懵懂懂中，生出了想要保护这个小女孩一辈子的心思，说是爱情其实不准确，他在她身上付出的感情，远比爱情要多，多得多。
回忆和现实交错，半个小时像是眨眼间就过去了，舒恬开始转身往家走，叶承松默默跟着，一直站在不远处的凌慕安，走到了叶承松的身边。一路上他们没有说话，直等到舒恬走回去，躺下睡安稳，他们才在客厅坐下，开始了小声的交谈。
“你怎么会出现的？”凌慕安给叶承松倒了杯热茶，压低了声音问道。
“恬恬为什么又开始梦游了？”叶承松不答反问，事实上他怎么会出现一点都不重要，舒恬为什么旧病复发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请...您....收藏_6191书1吧（六\\\九\\\书\\\吧!）
“你还记得半个多月前，安然收了个病人，和当年事故很相像的那个病人。”凌慕安叹了口气，眼里沉着痛苦，“那个病人前几天因为术后并发症死了，我想安然是受到了刺激，才会旧病复发。”
“前几天？那今天不是恬恬第一次……”叶承松皱起眉，注意到凌慕安不怎么好的气色。
“嗯，今天是第三次了。”凌慕安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我知道那个病人死了，对安然会有影响，所以就多留了点心，没想到她真的又开始了。”
“……”叶承松没有松开眉头，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缓和胃里锉刀细磨般的闷痛，“你不能这样熬着照顾两个人，还是像以前那样交给我吧，而且现在不需要保镖了。”
“小松……”凌慕安大概猜到叶承松会这么说，但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他们都长大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次我想……”
“我当然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住在恬恬房间里，但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叶承松打断了凌慕安的婉拒，态度一如二十年前那样坚决。
“可你不是过两天就要去剧组拍戏？”凌慕安看他这样，知道说不过他，但其实她正琢磨着是不是把这件事交给舒憬和覃天，只是有些不太放心，一来舒憬和覃天并不怎么会照顾人，二来她其实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舒恬曾经梦游的事。
“那没关系，我会想办法克服。这件事还是先不要告诉舒憬和覃天，恬恬只是一时受到刺激才会这样，也许我们跟她聊聊，过两天就好了。”叶承松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要走，舒恬梦游的事，他也不想太多人知道，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时间还早，你再去睡会儿，我也走了，不打扰你们休息。”
“好，你路上慢点，回去也再睡会儿。”凌慕安没再说什么，起身把他送到门口，目送他坐电梯离开。
不得不说，没有谁比叶承松更让她放心，可是两个孩子之间的感情，她也得斟酌着考虑考虑，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