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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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璧月离开承剑府时,唐绯樱的马车,正停在崔府门前。
她今日着盛妆,眉染春黛,唇点朱脂,额间画着梅花妆,乌黑的头发高高束起,盘作簪花高髻,一袭石榴红百褶留仙裙蜿蜒垂地,华贵、秾丽又明艳。
她露齿一笑,在门口等候的崔成器心中微微一漾,连呼吸都慢了半拍。他上前扶住唐绯樱的手臂,轻声唤道:“樱娘……”
唐绯樱看着他的反应,心中很是满意,顺势挽上他的手臂。她早知道,这世上只有她不想要的男人,没有她拿不下的男人。陆少霖竟然敢抛弃她,她就索性将如今崔成器这位太子府的新贵搞上手,让他后悔莫叠。
不,不。她将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压得回去。
她参加崔家的牡丹花会是因为崔成器长得不错,是她的下一个猎艳的目标,和陆少霖一点关系也没有。她本来就不喜欢陆少霖了,而不是陆少霖甩了她。
花园之中,各色牡丹开得正盛。崔家的牡丹园盛名享誉长安,适逢牡丹节,崔氏本家和与崔氏沾亲带故的世家贵妇小姐们在此赏花的也不少,三三两两聚着说话。唐绯樱一出场,便吸引了全场的目光。长安城从来不缺美人,可美得如此秾艳还有风情的就少了。她站在牡丹花丛中,让人觉得作为花中之王的牡丹都减了数分颜色。
在这一众贵女中,身份最为出众的是崔成器的姐姐崔紫菀。她已嫁作人妇,夫家正是二等勋爵的博阳侯府。她亲切地将唐绯樱引到她旁边的座位上,向身边的贵女们介绍她的身份。
崔紫菀向来高傲,这是罕见之事。不少人猜测她很有可能入了崔家姐弟的青眼,很有可能成为崔家的少夫人。
赏花的贵女窃窃私语,不少人向她投来艳羡的目光。毕竟,崔家可是五姓七望之一,又多与长安贵族世家们联姻,而且崔成器不仅长得好看,武功也不错,年纪轻轻就成为东宫右率卫,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在这样的目光聚焦之下,唐绯樱心中不禁飘飘然起来。因是国丧,崔府并无设宴,贵女们赏花之后纷纷向主人告辞。唐绯樱作为崔成器亲自邀请的客人,留在崔府吃饭,崔府的果酿精工细酿,远比长安坊市里的那些甘甜,唐绯樱喝了不少。尽兴之后,被风一吹,也觉得困倦,崔紫菀便令小丫鬟引着她去偏堂休息。
她清醒之时,才觉得已是下午时分。不远处的牡丹花丛后,隐隐约约传来两人的说话声。
她武功不错,耳力也比一般人更好一些,很快就听出是崔家姐弟正在说话。
崔紫菀道:“成器,婚姻大事姐姐还是劝你慎重。那位唐姑娘美则美矣,可姐姐这几天也着意打听过。她的来历颇有不堪,听说她虽是唐人,却生长在东瀛那蛮夷之地,自小是在海盗堆里长大,是去年春天跟着遣唐使的大船回到大唐。呵,我听说那一船都是男人,只有她一个女人,这中间不知发生多少脏污不堪之事……”
崔成器打断道:“姐姐,出身之地又不是她能选择。这些道听途说之事,又怎可尽信。”
崔紫菀:“好好,就不说她的出身。可是回到大唐之后,能粘上这位唐阁主的也没好事。她在海陵上岸不久,就结交海陵林家的公子,又杀了对方。之后听说假冒了一个郡主身份,勾搭太原王氏的公子,没多久,这位王公子也命赴黄泉。她得了李璧月的赏识,成为李府主的左右手,跟着李府主西南公干,又勾搭上乌夷族的族长陆少霖……”
崔紫菀的语气颇有些无可奈何:“成器,你也是聪明人,姐姐不相信这些事情你从未听说过。自古红颜祸水……姐姐不希望你一时被美色所迷。这位唐姑娘可不是宜室宜家的人……”
崔成器叹道:“姐姐说的那些我自然知道,可是在姐姐心中成器难道是好色之徒吗?我想求娶这位唐姑娘,还不是为了我们崔家。”
崔紫菀:“此言何意?”
崔成器清亮的声音随风远远送来:“握在太子府当差虽然时间不长,也知道太子心中最信重之人便是承剑府的那位李府主。如今太子登基为帝,承剑府的声望只怕更甚从前。”
崔紫菀冷哼道:“承剑府又如何,以我们崔家的门第,就算是给你娶个公主也配得起。”
崔成器道:“t姐姐在深闺久了,不知道如今长安城的形势。放在一年以前,承剑府虽然也算得势,可也被昙摩寺压了一头。可如今的形势大不一样,新帝明显不喜欢昙摩寺的那些和尚,敕令重建玄真观,而且找回了玄真观的传人,玄真观很快就会重新振兴。可是玄真观的那位玉道君,姐姐只怕还不知道他的来头。”
崔紫菀:“什么来头?”
崔成器道:“他是前任国师紫清真人的侄子,灵州城武宁侯府的世子,这也就罢了。他曾与承剑府主李璧月青梅竹马,两人有婚约,两人情意甚笃。新帝登基之后,必会重用这两人。唐绯樱既是李府主的左右手,就算她寡廉鲜耻,水性杨花,少不得将来参预枢密。我们崔家娶了她,将来在天子心中的分量自然不一样。别的不提,只要李府主在天子面前多替我美言几句,只怕将来金吾卫的大将军的位置我也做的……”
崔紫菀的声音小了些:“原来成器你是有着这样的打算,那娶她也不算亏太多,只是姐姐总是替你不值。唉,想到将来要和这不知哪里来的野丫头姊妹相称,姐姐心中总是不太舒服。”
崔成器劝慰道:“这都是为了崔家,为了弟弟的前程。姐姐一向善于交际,今天也做得很好,在众人面前给足了她面子。这些事以后姐姐只放在心里就行了,可千万不可表露出来。”
崔紫菀不甘道:“好吧,我晓得了。”
偏堂之中,唐绯樱轻蔑地笑出声来。
呵,她倒没有想到,崔成器有意接近她,是抱着这样的心思。他心中原来是这样看她。寡廉鲜耻,水性杨花,便是他对她的评价。
更可笑的是,她不过是参加了一场牡丹花会。崔家姐弟就好像她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崔家妇了。开始算计着借用她、借用承剑府的声势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了。
分明看不上她,还上赶着。啧啧,她觉得这寡廉鲜耻四个字应该还给他们才对。
敲门声响起,崔成器的声音从外传来:“樱娘,你醒了吗?”
唐绯樱道:“进来。”
崔成器端着托盘进来,将一盏茶汤陈于旁边的几案上,微笑道:“樱娘,姐姐命人准备了橘皮梅子饮。酸甜可口又醒神,你可一定要尝尝……”
他脸上挂着宠溺的笑容,左手端着碗,右手拿起银制的汤匙,舀了一勺梅子饮,轻轻向她唇边送去。
若是唐绯樱没有听到这对姐弟方才的对谈,只怕要以为姐姐是位体贴周到的主人,而崔成器本人是体贴周到、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这位世家公子对她一见倾心,甘为折腰。
可是眼下,她心里冷笑看着对方演戏,这张好看的皮囊也变得面目可憎了起来。
她稍稍侧身,不小心撞到崔成器的左手,那碗梅子饮被打翻,崔成器一身名贵的华裳瞬间染了脏污,倒像是凤凰落水不如鸡了。
唐绯樱装作惊吓的模样:“抱歉,抱歉,崔将军,是我太不小心了……”
崔成器心中暗恼,脸色仍然带着温和的笑意:“没事,一件衣服脏污了有什么打紧。樱娘,你先等等我,我去换一身衣服再来陪你……”
唐绯樱斜睨着他,淡笑道:“崔将军,虽然你救过我一次,但是我们并不熟,你叫我的闺名并不合适。下次见面,你叫我唐阁主就好。”
崔成器一愣,唐绯樱眼下的态度和先前截然不同。
唐绯樱又接笑道:“今日多谢崔将军和令姐款待,唐绯樱铭记在心。只是今日下午我和他人有约,就告辞了。”
听闻唐绯樱要走,崔成器也着急起来。他虽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对方,但也知唐绯樱这一走,他的一切谋算全部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也顾不得体面,拦在门口:“樱娘,你是不是对我有所误会,我可以解释……”
唐绯樱冷笑道:“哪有什么误会?想必崔将军也听说,我和乌夷族的族长陆少霖的关系。陆少霖是陛下的贵客,赐住在嘉园。崔将军若是再纠缠不休,若是传到陛下耳中,只怕不体面了。”
崔成器脸色苍白,唐绯樱刻意在他面前提起陆少霖,自然是警告他不要再对她有非分之想。他垂头丧气让开通道,唐绯樱一刻也不想多呆,匆匆夺门而去。
她纵马疾驰,不知不觉中到了嘉园门口。
看着门匾上的两个大字,她陡然清醒了过来。
她来这里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