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当天晚上，程子灵几乎一夜未眠。
他毕竟不是全职教练，在这边朋友也少，很难把嗷嗷待哺的小孩托付给合适的人，再加上原本熟悉的阿姨回不来，临时雇来的他不放心，思前想后把通讯录的人都翻了一圈，又临时叫快递送来精美礼物，这么从头到尾折腾一遍，才算在出发之前，把俩个小朋友送到了相熟的馆主那里。
馆主自己原本有一个小孩，被孩子爸爸带回老家玩上几天，她自己有些经验，这两天正好在家休息，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程子灵千恩万谢，把礼物和水果随着小朋友一起送了过去，嘱咐馆主说哥哥不太舒服，如果有问题请随时联系自己。
馆主连连点头，逗得两个小东西鼓着脸颊咯咯笑，她说没想到程子灵不声不响生了俩大宝贝了，结婚也不邀请他们暖居也不邀请他们，是不是和他们太见外了。程子灵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嗯啊敷衍几句，一步三回头往楼下走。
朗辰阳靠在车边，百无聊赖把卝玩手里的打火机，他不喜欢这种噼啪打火的感觉，因为只能看到火光，触碰不到烟气，心里莫名而来的烦躁......怎么都无法纾解。
两人相对无言，默契的各自拉开车门，往回家的高速路上前进，本来要是一直放着音响里的音乐还能相安无事，但是这一天好巧不巧，音箱竟然卡了，每次打开里面都是刺耳的电流声，两个人都有些无奈，一个开车一个低头摆卝弄手机，彼此都没有说话。
往常程子灵话多一些，气氛好歹不会冷场，但眼下他放心不下留在馆主家里的小孩们，也不好总打电话过去打扰人家，只能捏着手机发呆，强行逼自己看点别的，将心神转移出去。
朗辰阳人在开车，手机在口袋里嗡嗡不停，一会就冒出来一条信息，他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几乎都是王佳玉发过来的，她在询问最近的课程有什么安排、家长们的投诉要怎么解决.......其实这些工作上的细节，都不该由他处理，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无法拒绝，甚至没法对她的信息视而不见，有时路过服务区明明没有车位，他都要在附近绕上几圈，等到有车位再停进去，只为了多回几条信息。
程子灵对此没有异卝议，对于朗辰阳的工作他向来都是支持的，也从不查岗，再者说这是朗辰阳掌握着车子的方向盘，他对此有什么看法......并不重要。
两人这么走走停停，一路沉默到了朗辰阳父母所在的小区楼下，比预定时间晚了很多，程子灵下了车才想起来还没买菜，两人又一路狂奔到菜场买了鱼蛋肉奶，因为太急了没有让摊主帮着处理好鱼，程子灵拎着口袋里活蹦乱跳的海洋生物......在门口就有些打怵。
他不太敢处理活物，但是老人家好歹也是过寿，总不能连个“年年有余”的召头都摆不出来。
朗辰阳拿出钥匙开门，进去只觉得房间里有些阴暗，朗辰阳的母亲听到声音，从客厅缓慢挪动出来：“回来了？”
“妈？你怎么......腿怎么了？”
朗辰阳母亲闻言笑笑，她杵着拐杖，拍了拍有些萎卝缩的那条腿：“没事，去年摔了一跤，早不疼了。”
程子灵连忙上前扶人：“妈......”
朗辰阳母亲下意识挥手，身体向后挪挪：“开车回来都累了吧，里面客厅桌子上有水果，还有刚倒的茶水，去休息休息吧。”
程子灵扑了个空，讪讪缩回手：“好......我先去洗手，您们都饿了吧，让辰阳照顾您，我先做饭去了。”
果然......还是和以前没什么变化。
程子灵不太愿意回朗辰阳老家，除了离得远不太方便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二老对他太冷淡了，他们毕竟是读过书有文化的人，不会说什么难听的话，也不会苦苦逼卝迫他们分手，但对他向来是视而不见的态度，顶多进门时问上两句，出门时说个再见，其余时候不会和他说话，也不接受他的礼物，平时也不会接他的电话。每次过来时二老和他相敬如宾，如果朗辰阳不在家里，整个屋子都不会有什么声音，程子灵自认为不算多么活泼的人，但是这么死气沉沉的氛围.......也确实不太舒服。
塑料袋里的鱼摇动尾巴，因缺水拍打袋皮，鳞片细细滑动，生出令人牙酸的碎响。
程子灵僵硬笑笑，一把握住鱼尾，拎着它走进厨房。
朗辰阳进客厅给母亲倒茶，蹲下来给她揉腿，这两年因种种原因没有回老家过年，都是从亲戚朋友那得到父母的信息。母亲一直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性格，和他视频时也是说家里什么都好，如果这次母亲过寿没有回来，他连去年她下楼时把腿给摔坏了，需要打石膏出行这件事......都不知道。
这两年母亲老了不少，脸上的皱纹、头顶的白发都比过去要多，他记得几年前母亲还能在楼下广场里跳广场舞，逢年过节和父亲出门旅游，可现在这种情况......已经一年过去了，母亲还需要依靠拐杖行动，等再过几年年龄更大，可能出行都有问题。
这是朗辰阳少有的觉得母亲老了，他自己也不年轻了的时候。
“小时候和你关系挺好的那个同桌，好像叫王文英吧？他老娘前几天来家串门，给我看他们家小老三，那王文英和你差不多大，现在大的那个孩子上小学了，小的那个也上幼儿园了，长得粉雕玉琢的，可爱极了。”
母亲摆卝弄那个不够灵便的智能手机，给他看里面的图片，朗辰阳坐立不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妈，不看了吧，子灵还做饭呢，一会该让我过去帮忙了。”
“切几棵菜，又不用炒饭，我和你爹能吃几口，这么点东西还用两个人做？”朗辰阳母亲拧起眉头，“过来，坐在老娘旁边。你看这张，这是我退休时的办公室大合照，这里面你张姨马姨卢姨的孙子都不小了，之前你还上学的时候，我带着你和她们都吃过饭，你还有印象吗？你老娘现在都这个岁数了，眼看大半截身子都入土了，哎......”
朗辰阳知道自己父母老来得子，对他寄予厚望，从小就是把他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好不容易供他念完书大学毕业，本来以为之后就能颐享天年，谁知道他走上了一条离经叛道的道路，还一走就是这么多年，到现在还没有回头。
多年以来的教养让朗辰阳母亲做不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事情，她只能感慨命运不公，前世修行福报不够，今生才要面对这么多事，让自己的儿子误入歧途，鬼迷心窍似的拔不出来。
“你们现在还年轻呢，一天天轻手利脚的，日子怎么过怎么舒坦，”朗辰阳母亲叹息，“过几年爹娘到寿数了，到了该上路的时候了，你可怎么办呢。”
朗辰阳垂下脑袋，不说话了。
这是他一直逃避、不想面对的问题。
父母健在，他还有个精神上遮风挡雨的庇护所，如果父母走了.......他顶多还有一些远房亲戚，再没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沉默的气氛飘散出去，环绕在厨房洗菜的程子灵身边。
朗辰阳父母退休后卖掉了原来的房子，搬进了现在这个小小的两室，这个房子年代久了，连窗户都带着木屑，冬天时隔音不好，外面风声大了，都能吹得房间呼呼作响。隔着薄薄一扇门板，两人的谈话声丝丝缕缕传进耳朵，程子灵听得心不在焉，手下鲫鱼扭动，刀尖不下心戳到关节，鲜血冒了出来。
程子灵甩甩指头，把伤口塞进唇里，擡头在柜子里找创口贴。这些贴片时间长了，没有什么粘度，他没法用只能抽了几张纸巾，压在伤口上换过几次，才把血液止住。
他和朗辰阳默契的都没提家里两个小孩子的事.......实在不知如何开口，能瞒着就先瞒着，实在瞒不住再想办法吧。
今天只是来看看老人，简单备几个菜，转天家里的亲戚朋友就都来了，程子灵怕老人饿得久了不舒服，飞快炒了几个软和好消化的菜色，就给端到桌子上了。
朗辰阳父亲还在外面打乒乓球，就在外面吃了，晚上才能回来，家里的几个人相顾无言，电视里播放着单调的新闻，厨房里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程子灵想要挑起什么话题，但是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尴尬，只得埋头苦吃，吃完就拎着碗筷进厨房了。
他下午抽空给馆主发了几条微信，但馆主一直没回，他为此总觉得心神不宁，到晚上终于忍不住打电话过去，对方还是无人接听。
朗辰阳父母年龄大了睡眠都早，卧室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规律有序的呼噜声，在空气中起伏不休。
程子灵坐在床上、坐到桌边、又站在窗台旁边，在卧室里转了几圈都放心不下，折腾的朗辰阳都睡不着了：“你到底能不能躺下了，腿上长马达了？”
“辰阳，我想回去看看，”程子灵像是抓卝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快步靠近床头，观察着朗辰阳的表情，小心翼翼和人商量，“我连夜回去，明天在妈生日之前赶回来，行不行？”
“我看你是脑袋有毛病了，不行去医院治治，”朗辰阳拧起眉头，“有事你朋友不就给你打电话了？我把钥匙给你，你会开车吗？再说明早上亲戚朋友们就都来了，你能及时赶回来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胖和南一的粮草~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