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温柔乡英雄冢1
都说温柔乡英雄冢1
王谢再次踏入慈宁宫时,心境已与往日截然不同。昨日的愤怒和怀疑经过一夜的发酵,并未消散,反而沉淀为一种更复杂、更令人不安的情绪。
他努力想用一种全新的、审视的、剥离了爱欲与占有欲的目光去看待裴芳言,但他发现这几乎不可能。
十几年的习惯和认知如同最坚韧的丝线,将他捆绑在她精心编织的柔弱形象上。
他看着她依旧苍白着小脸,眼中带着尚未褪去的惊惶和一丝委屈后的讨好,小心翼翼地迎上来,如同受惊的雀鸟,他的第一反应竟还是想去安抚她,而不是质问。
这个念头让他悚然一惊。他强迫自己冷下脸,目光锐利地扫过她:“崔祥呢?”
裴芳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眼圈瞬间就红了,声音带着哭腔和茫然:“王爷……臣妾,臣妾也不知道啊……他昨日傍晚说家中老母病重,求了恩典出宫探视,说好今早必定回来当值的……可,可到现在都没回来……臣妾还正想着要派人去寻他呢……”
她说得情真意切,仿佛对此事毫不知情,甚至带着主家对失踪仆役应有的担忧。
王谢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一毫的虚伪和慌乱。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被水光笼罩的、看似清澈见底的无助。
他甚至荒谬地想:如果这一切真的是她主导的,那这个女人该有多么可怕?在自己身边伏低做小十几年,极尽柔顺承欢之能事,心里却一直在冷静地谋划着如何杀掉自己或者取代自己?这需要何等深沉的城府和冷酷的心肠?
不,他不信。也不敢信。
这不仅仅是对裴芳言的不信,更是对他自己眼光和掌控力的否定。承认自己被骗了十几年,被一个看似柔弱的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这比单纯的愤怒更让他难以接受。这会显得他无比愚蠢,无比可笑。
他的自尊和骄傲不允许他接受这种可能性。
“或许……或许是他家里真出了什么事,耽搁了?或是……或是路上遇到了意外?”裴芳言见他沉默,越发“不安”地猜测着,眼泪终于滚落下来,“王爷,您……您昨天生气……是不是他……他在外面惹了什么祸事?臣妾御下不严,请王爷责罚……”
她说着就要跪下请罪。
看着她这副吓得快要魂飞魄散、只会请罪的模样,王谢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忽然松了一些。
是啊,她怎么可能是幕后主使?她若有那般心智和胆量,早该有所行动了,何至于等到今日?定是崔祥那狗奴才背着她搞鬼!自己真是被气糊涂了,竟然又怀疑到她头上。
他伸手扶住她,没让她跪下去,语气虽然还带着余怒未消的生硬,但已缓和了许多:“罢了,不关你的事。一个奴才而已,不见了就不见了。本王自会派人去查。”
他下意识地开始为她开脱,将问题归咎于外人。
裴芳言顺势靠在他怀里,身体微微发抖,仿佛还在后怕,哽咽道:“王爷……您昨日……您好凶……臣妾好怕……桢儿也吓坏了……”
听着她软糯的抱怨和依赖,王谢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被奇异地抚平了,甚至生出一丝愧疚。
他搂紧她,习惯性地拍着她的背安抚:“是本王不好,昨日朝中事烦,吓着你和陛下了。”他成功地说服了自己——一切都是误会,他的芳言还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小女人。
他甚至觉得,自己之前的怀疑有些可笑。生活安逸,权势稳固,或许确实让他丢掉了一些警惕,但面对裴芳言,他愿意保留这份“不防备”。
因为他自信,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他却不知道,他这份因情感和自负而产生的“轻视”和“不防备”,在裴芳言眼中,正是最锋利、最趁手的武器。
伏在他怀里的裴芳言,眼底一片冰冷清明,哪有半分泪意。她甚至觉得有些讽刺。几年前的王谢,或许还会多疑更深,查得更狠。但如今,长期的权势顶端生活和她的“完美表演”,竟然真的让他变得……更好糊弄了。他的爱意和占有欲,成了蒙蔽他双眼的最好纱布。
她心中冷笑。仁慈?她从未有过。他对她的这点“信任”和“感情”,不过是她通往权力之路的垫脚石。他越是沉溺于这种虚假的温情,越是放松警惕,她的剑就能磨得越锋利,出击时也能更致命。
这场危机,似乎暂时被她用眼泪和表演化解了。但裴芳言知道,王谢派人去查崔祥是必然的。虽然她让锁桃处理得很干净,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必须利用王谢此刻的这点愧疚和放松,加快步伐。
她需要在王谢查到更多蛛丝马迹之前,或者在他再次起疑之前,找到那个能让她狠狠咬下薛王两家血肉、并趁机壮大自己。
她轻轻闭上眼睛,听着王谢沉稳的心跳,脑海中却在飞速计算着下一步棋。温柔乡是英雄冢?对她而言,温柔乡是她为政敌精心挖掘的坟墓。而王谢,正抱着她,一步步地,自己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