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山开山遇水搭桥1

遇山开山遇水搭桥1

裴芳言的暗中布局，如同藤蔓悄然生长，但很快就遇到了一个现实而棘手的问题——钱。

崔祥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佛堂时，脸上带着比往日更深的凝重。

他递上的不再是写着名字和关系的纸条，而是一份极其简略却触目惊心的账目摘要。上面罗列着近期需要打点的环节、需要安抚或收买的低层吏员、需要资助的寒门学子，以及通过慧明师太渠道在外采买某些特殊“信息”所需的费用，林林总总，数额已然不小。而后续若要进一步将触角伸向更关键、更需要打通的环节，所需的金银更是一个无底洞。

“娘娘，”崔祥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音，“之前从宫中用度里省出来的，以及您这些年积攒的体己，已经……已经所剩无几。有几个位置，眼看有机会，但那边开口就要这个数……”他隐晦地比划了一个手势，“还有城外那些学子，秋闱在即，打点考场、购置笔墨衣衫，又是一笔开销。若是断了……恐怕前功尽弃。”

裴芳言看着那无形的数字，指尖微微发凉。她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天。

她一个深宫太后，明面上的份例虽厚，但既要维持体面，又要打点宫人，本就不算宽裕。之前能挤出那些，已是极限。

王谢虽然宠她，私下里经常给她送各种好东西，但那些东西大多华而不实，或者特点明显，根本无法轻易变现，更别说大量、隐秘地流出宫外。

国库的钱？那是动不得的，一动立刻就会引起王谢和薛令仪的警觉。

而她拓展的酒楼、钱庄等等都只是运营不久，刚刚可以自顾。她不能也不敢从中抽出现金流，那无异于釜底抽薪。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离开了王谢赋予的尊荣和庇护，她自身依旧是多么的孱弱。

实在不行，这些计划就先延后，无非是到时候重新启动难度稍微大一点。

就在这时，宫人禀报，她的母亲，诰命夫人柳如眉，递牌子请求入宫探望。

裴芳言立刻收敛了所有情绪，换上惯常的温和神情，只是毕竟是面对生母，她眼底残留的一丝焦虑和疲惫未能完全掩饰。

知女莫若母，柳如眉一眼看穿。

柳如眉按品大妆，规规矩矩地行完觐见太后的大礼。裴芳言心中酸楚，连忙让锁桃扶起母亲，赐座看茶。摒退左右后，母女二人才能说些体己话。

“言儿，”柳如眉拉着女儿的手，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心疼道，“可是近来没有睡好？瞧这脸色，怎的这般苍白？可是宫里有什么事？还是……陛下惹你生气了？”

她知道自己女儿性子软，当初她在家里就内向善良，甚至会因为看到下人杀鸡杀鱼而痛哭，甚至一看到那个杀鱼厨子就哭，整整半个月没有吃过一口鸡肉鱼肉，直到他们把厨子打发了，裴芳言才好一些。

如果裴芳言知道了一定会沉默，因为当时她发现那个厨子为难、调戏她的粗使婢女，但他做饭又好吃，裴芳言不开心，总得想个办法把这个厨子赶走，也不能伤害到小婢女的颜面。

柳如眉只想着，女儿在后宫如履薄冰，生怕她受了什么委屈又自己忍着。

裴芳言强笑着摇头：“母亲多虑了，女儿一切都好。只是近日为边境将士诵经祈福，睡得晚了些。桢儿也很乖。”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

她知道家里有钱，现在背靠着自己和皇帝，皇商之家肯定更加财源滚滚。可是裴芳言不愿意，不愿意将家人牵扯进来，以后万一不成事，家人的关系自然离自己越远越好。

柳如眉却是不信。她目光扫过这虽然雅致却略显清寂的佛堂，想起女儿独自在这深宫熬过的岁月，心中更是难受。

她压低声音：“你跟娘还说假话？是不是……用度上不凑手了？我听说前阵子朝堂不安稳，是不是牵连到宫里了？你虽为太后，但处处都要打点，是不是手头紧了？”她敏锐地察觉到女儿刚才那一闪而过的焦虑，与钱财有关。后宫女人的难处，和后宅女人应该也没什么区别。

裴芳言心中一颤，没想到母亲如此敏锐。她不能说实话，只能顺着母亲的话，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窘迫和无奈，低声道：“母亲……宫里开销是大，女儿又想多做些善事，为桢儿积福……确实……确实有些捉襟见肘。不过不打紧的，女儿还能应付。”她这话半真半假，既解释了困境，又维持了“善良”“为儿子祈福”的人设。

柳如眉一听，顿时心疼得不得了。她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傻孩子，跟爹娘还逞什么强！你是我和你爹唯一的孩子，我们一家人一体同心，劲儿往一处使才好呀！你一个人在这深宫里，无依无靠的，有点银钱防身总是好的！”她环顾四周，声音压得更低，“你爹如今领着皇商的差事，别的没有，就是还能赚下些黄白之物。我回去就跟你爹说，让他想办法！”

“母亲，这怎么行……”裴芳言连忙推辞，心中既感动又愧疚。

她最终还是利用父母的关爱来解决了自己的“难题”，却无法向他们坦白这钱的真实用途。

“有什么不行！”柳如眉语气坚决，“只要你在宫里好好的，平平安安的，花多少钱爹娘都愿意！你放心，娘和你爹会做得隐秘，绝不给你惹麻烦！”

她完全误解了女儿缺钱的缘由，只以为是后宫生存不易和女儿心善所致，根本想不到这笔钱将用于何等惊世骇俗的谋划。

数日后，一批看似普通的“家乡土仪”被送进了慈宁宫西苑。里面除了些绸缎药材，还有几个沉甸甸的小匣子。匣子里没有银票，而是满满的金锞子，大小不一，成色极好，没有任何印记，根本无法追查来源，最适合用于隐秘的打点。

裴芳言抚摸着那些冰凉的金子，眼眶发热。这是父母对她毫无保留的爱与保护。而她，却不得不将这爱，转化为权力斗争的燃料。

她深吸一口气，将一个匣子郑重交给崔祥，只简单吩咐了一句：“谨慎使用。”

资金的危机暂时缓解，裴芳言的网络得以继续悄无声息地蔓延。但这份来自父母的爱，也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上。她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一旦失败，不仅自身万劫不复，很可能还会牵连深爱她的父母。

这份沉重的压力，让她眼底的冰封之下，又多了几分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必须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