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夏高中
扬夏高中
沈心高中是在扬夏上的,离猫猫屯只有400公里。那里的城市就叫扬夏,是国际高中。
沈心总记得扬夏的香樟道,校服裙摆扫过落叶时,会带起一阵樟树籽的清香。国际部的教学楼是玻璃幕墙的,阳光好的时候,能看见里面的人抱着英文课本匆匆走过,像装在透明盒子里的鱼。
她那时候还没遇见白野,也没想过后来会对着话筒念童话。晚自习躲在图书馆角落,偷偷给家里的猫写日记:“今天地理老师用三种语言讲季风,可我还是没听懂为什么夏天总刮东南风。”日记本的最后一页,贴着片从操场捡的香樟叶,叶脉清晰得像张地图,标注着从扬夏到猫猫屯的400公里。
有次周末坐大巴回家,邻座的女生捧着吉他弹《南方姑娘》,唱到“阳光里她在院子中央晾晒着衣裳”时,沈心望着窗外掠过的田埂,突然想起猫猫屯的老房子——屋檐下挂着的玉米串,和扬夏教学楼的风铃,居然会在风里发出相似的轻响。
毕业那天,她把校服上的校徽摘下来,别在日记本的封皮上。玻璃幕墙反射的夕阳落在上面,亮得像颗没打磨的星星。那时候她还不知道,400公里的距离,将来会被某个人的牵挂缩成一张车票,会被某只猫的呼噜声熨得平平整整,更会被后来日子里的细碎温暖,酿成比香樟籽更清甜的味道。
就像现在,她坐在白野身边拆快递,里面是妈妈寄来的腌菜,包装上印着猫猫屯的邮编。白野凑过来看:“扬夏到这里,现在开车要多久?”
沈心咬着腌菜算:“以前坐大巴要五个小时,现在……”她擡头看他,眼里的笑晃了晃,“有你陪的话,好像再远都不远了。”
窗外的风掀起窗帘,带着点春天的暖意,像从扬夏的香樟道吹过来的,轻轻拂过她嘴角的笑意。
但其实,只是沈心单方面以为自己还不认识白野。是她忘记了他,他们小学就认识了。白野为此生了很久的闷气。
白野的抽屉深处,压着张泛黄的小学合影。第三排左数第五个,扎羊角辫的沈心正扭头看窗外,而他站在她斜后方,校服扣子扣错了两颗,眼神直勾勾盯着她的发梢。
那时候沈心总爱蹲在操场边喂流浪猫,白野就揣着妈妈给的牛奶片,假装路过扔在她脚边。有次她被隔壁班男生抢了猫粮,是他红着脸冲上去,把自己的书包砸过去,结果两人都被请去办公室。沈心哭着说“猫咪会饿肚子”,他攥着被扯歪的红领巾,憋了半天说“我明天带双份”。
后来沈心转学去了扬夏,临走前把一本画满猫猫的笔记本塞进他课桌。白野翻到最后一页,看见她歪歪扭扭写着“我叫沈心,记得我呀”,铅笔字被眼泪晕开了一小团。
他记了很多年。记她喂猫时会轻轻戳猫的小鼻子,记她背单词时总爱咬着笔杆,记她转学那天,大巴车扬起的尘土迷了他的眼。所以重逢时,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哪怕她剪短了头发,说话时不再咬笔杆,可蹲在路边救一只瘸腿小猫的样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可她看着他,眼里是全然的陌生。
白野为此偷偷生了很久的气。气她把牛奶片的味道忘了,气她不记得那个被抢了猫粮还哭鼻子的下午,气那本画满猫猫的笔记本,或许早就被她扔进了哪个垃圾桶。他甚至故意在她面前提起扬夏的香樟道,提起流浪猫,可她只是笑着说“你好像很懂我”。
直到那天整理旧物,沈心翻出个铁盒子,里面装着褪色的玻璃弹珠、掉了耳朵的布偶猫,还有本边角卷翘的笔记本。她翻开第一页,突然“呀”了一声——上面画着个扣错扣子的小男孩,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他叫白野,会帮我抢猫粮”。
白野站在门口,看见她捧着笔记本转身,眼睛亮得像当年喂猫时的星星:“原来……是你啊。”
他突然鼻子发酸,走过去抢走笔记本,假装凶巴巴地说:“记起来了?罚你……罚你给我讲一百个童话故事。”
沈心笑着扑过来抢,阳光从窗户涌进来,落在两人扯着笔记本的手上。那些被忘记的时光,像埋在土里的种子,终于在某个春天破土而出,带着点青涩的甜,和他偷偷生的那些闷气一起,开出了花。
原来有些相遇不是初见,是久别重逢。而那些没说出口的委屈,都藏在“记得”里,等一个“原来如此”的瞬间,轻轻化开。
白野的高中藏在猫猫屯外的梧桐林里,校门低调得像块青石碑,内里却藏着不少名堂。他那时候不爱穿校服,总把衬衫袖子卷到小臂,口袋里揣着薄荷糖,走廊里碰见谁都能勾着肩膀聊两句——从学生会主席到食堂打饭阿姨,好像没他搭不上话的。
有次沈心回家过年,在镇上的超市撞见他正帮老太太搬米袋,身后跟着两个穿同款校服的男生,一个扛着食用油,一个拎着春联,嘴里嚷嚷着“野哥说了,张奶奶的年货我们包了”。沈心躲在货架后看了会儿,见他把米袋放在老太太门口,又从口袋里摸出个红包塞过去,声音不大却很清楚:“就说是您远房孙子给的,别跟我妈说。”
后来她才知道,那所高中的不少活动都是白野牵头的。他能让隔壁班总跟他较劲的学霸,心甘情愿帮福利院的孩子补数学;能说动食堂师傅多蒸两笼红糖馒头,分给晚自习饿肚子的同学;甚至连校门口那家老书店,都被他盘活成了“交换角”,谁有闲置的书或笔记,都能在那儿换点有意思的小玩意儿。
“你那时候就像个小头目。”沈心后来趴在他肩上翻他的高中毕业册,指着照片里被一群人围着的白野笑。照片上的他比现在黑瘦点,正把一个篮球往别人头上扣,嘴角扬得老高。
白野把册子合上,捏了捏她的脸颊:“那时候就想着,万一以后有谁需要帮忙……”他没说下去,但沈心突然想起,自己刚到扬夏时,总收到匿名的包裹,里面是她念叨过的本地零食,还有标注着“图书馆最佳座位”的手绘地图。
原来有些人的人脉,从来不是为了炫耀。就像他在梧桐林里攒下的那些人情,像埋下的伏笔,等某个需要的时刻,悄悄变成托举你的手。后来沈心做直播需要找场地,白野打了个电话,半小时就搞定了镇上最安静的咖啡馆;她的播客被恶意举报,他没多说什么,第二天后台就收到了“投诉撤销”的通知,只淡淡说“找了个懂行的朋友”。
沈心抱着猫窝在他怀里,看着窗外猫猫屯的炊烟:“你那时候是不是就预感到,以后要帮我收拾烂摊子?”
白野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声音混着猫的呼噜声:“不是预感,是希望。”希望不管她在哪儿,不管过了多久,只要回头,就有他攒下的底气在。
梧桐叶落在窗台上,像他高中时没说出口的心思,藏在人脉和江湖气的背后,其实早就为某个人,铺好了一条长满春天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