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笔迹与回声
雨丝敲打着落地窗,像无数细密的手指在叩门。
陈伶坐在书桌前,指尖悬在一本深棕色封皮的笔记本上,纸张边缘已经泛出浅黄,是温若水生前常用的那本。
他的指节泛白,骨相在暖黄台灯下显得格外锋利,像一把收在鞘里却随时会出鞘的刀。
视线落在空白页上,那里很快会被他的字迹填满,就像过去三年里的每一个雨夜。
“今天又下了雨,”笔尖划过纸面,留下略显潦草的字迹,墨色在纸上晕开一点,“你以前总说雨天适合睡觉,可我总睡不着。”
停顿了一下,陈伶忽然笑了,那笑容很轻,却带着点神经质的偏执,眼角眉梢都浸着疯狂的底色,像被雨水泡得发胀的藤蔓,缠绕着不肯松开。
“他们说我该忘了你,说你已经死了。”他低头看着笔记本,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对空气说话,又像是在跟纸页里的人争辩,“可他们不懂,你就在这里。”
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过笔记本的封面,动作温柔得与他周身的戾气格格不入。
指尖传来纸张的粗糙感,恍惚间像是触到了温若水的手——温若水的手总是暖的,指腹带着常年翻书留下的薄茧,握上去很舒服。
“你看,”陈伶的声音软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执拗,他用笔尖在纸上重重划下一行字,力道大得几乎要戳破纸页,“我们从未分离。”
最后一个字落笔时,窗外的风忽然卷着雨丝撞在玻璃上,发出一声闷响。
桌上的台灯晃了一下,光影在墙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陈伶猛地抬头,看向空荡荡的房间。
客厅的沙发上,似乎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轮廓很淡,像水墨画在宣纸上晕开的影子,穿着温若水常穿的那件浅灰色毛衣,身形清瘦,正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落在他身上。
陈伶的心脏骤然缩紧,呼吸都漏了一拍。
他死死盯着那个方向,瞳孔因过度专注而微微放大,像是在捕捉空气中最细微的尘埃。
“若水?”他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那点疯狂瞬间被一种脆弱取代,像坚硬的冰层下涌动的暗流。
没有回应。
那轮廓渐渐淡去,像被风吹散的烟,最终消失在昏暗中。
台灯的光晕重新稳定下来,房间里只剩下雨声和他自己的呼吸声。
陈伶盯着沙发看了很久,久到眼睛发酸,才缓缓低下头,重新看向笔记本。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我们从未分离”那行字,像是在确认什么。
忽然,他注意到纸页边缘有一点极浅的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扫过,留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浅白。
不是他的笔迹。
陈伶的呼吸顿住了,随即,一种近乎狂喜的疯狂在他眼底炸开。
他凑近笔记本,鼻尖几乎要碰到纸页,像一头嗅到猎物气息的兽。
“是你吗?”他低声问,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激动,“你在这儿,对不对?”
他知道自己看起来一定很可笑,对着空气说话,对着一本笔记本发疯。
可他不在乎。
三年前那场车祸带走了温若水,也带走了半个陈伶,剩下的这半个,早就活成了别人眼里的疯子。
疯就疯吧,陈伶想。
只要能感觉到他还在,疯了又何妨。
他拿起笔,在那行字下面又添了一句,字迹比刚才稳了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我知道你在。”
写完,他将笔记本合上,放在胸口,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窗外的雨还在下,书桌一角的玻璃杯里,水面忽然轻轻晃了一下,漾开一圈极淡的涟漪,像是有人在旁边轻轻呵了口气。
温若水就站在陈伶身后,他看着陈伶将笔记本抱在怀里,看着他脸上那种混合着痛苦与偏执的温柔,透明的指尖想要伸出,却只能一次次穿过陈伶的肩膀。
他确实在。
从三年前那场车祸的白光闪过之后,他就一直在这里,像个被困在玻璃罩里的观众,看着陈伶在没有他的世界里,活成了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陈伶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陈伶虽然也带着点桀骜不驯,像只没被驯服的狼,但眼里是有光的,会对着他笑,会在阳光下勾住他的手腕,会在他看书时偷偷挠他的手心。
可现在,那束光好像灭了,只剩下灰烬里偶尔窜起的、带着疯狂的火星,而那火星的名字,叫温若水。
温若水看着陈伶把脸埋在笔记本上,肩膀微微颤抖,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想告诉他自己就在这里,想摸摸他的头发,想让他不要再难过,可他只能站着,连一丝温度都无法传递。
他的存在像一道回声,只能在陈伶的执念里找到共鸣,却无法真正触碰。
雨声渐密,陈伶怀里的笔记本忽然轻轻动了一下,像是被风吹动的书页。
陈伶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随即又软下来,嘴角勾起一抹满足的笑。
“我就知道。”他低声说,像是在回应那个细微的动静,“你一直都在。”
温若水看着他,透明的眼底泛起温柔的涟漪,带着无法言说的心疼。
他知道陈伶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不是幻觉,是某种更深层的连接,像系在两人之间的线,即使生死相隔,也从未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