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空药盒与未寄出的信
陈伶重新开始吃药。
药片很苦,像吞了口碎玻璃,卡在喉咙里,半天咽不下去。
他会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发呆,看着笔记本安安静静地躺在桌上,再也不会自己翻开,也不会再有新的字迹。
玉兰香薰被他收进了柜子深处。
没有了那股甜香,公寓里突然变得很安静,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像敲在空盒子上。
他开始整理温若水的遗物。
铁盒子里的照片被他用相框裱起来,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
照片上的温若水笑得眉眼弯弯,陈伶看着那道真实的笑容,突然发现自己记忆里的“温若水”,嘴角的弧度其实更像他自己——原来连幻觉,都带着自己的影子。
《小王子》里的戒指被他放回丝绒盒,和那本笔记本一起锁进了抽屉。他不再碰它们,像在埋葬一个秘密,一个关于爱与执念的,血淋淋的秘密。
医生说他的病情在好转,幻觉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只是偶尔会在深夜惊醒,下意识地去摸身边的位置,摸到一片冰凉后,才想起那里从来都只有空气。
“陈伶,”医生在某次复诊时说,“你需要接受他已经离开的事实。”
“我知道。”陈伶看着窗外,玉兰树的枝桠光秃秃的,像只瘦骨嶙峋的手,“我只是……还没学会和‘知道’相处。”
他开始在真实的笔记本上写字,不是给温若水的信,而是给自己的。
【今天年糕(他还是叫它年糕)把我的袜子叼到了猫窝,看来它很喜欢我的味道。】
【楼下的玉兰树发芽了,嫩绿的,像温若水以前总穿的那件衬衫。】
【吃药的第37天,没再看到雾气影子,也没再闻到皂角香,有点难过,又有点松了口气。】
字迹不再潦草,也不再带着疯狂的戾气,只是安安静静的,像在和自己对话。
有天晚上,他加班到很晚,回家时看到公寓的灯亮着。
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相信是温若水在等他,可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他突然想起早上出门时忘了关灯。
推开门,年糕从猫窝里探出头看他,尾巴摇了摇。
客厅空荡荡的,落地灯的光晕在地板上投下暖黄的圆,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陈伶换鞋时,脚边碰到个东西——是罐没开封的牛奶,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和他幻觉里温若水买的那罐一模一样。
他愣住了,突然想起早上出门前,自己在便利店顺手拿了罐牛奶,进门时随手放在了这里。
原来连幻觉的细节,都来自他自己的潜意识。
他拿起牛奶,走到客厅,对着空无一人的沙发说:“温若水,你看,我会自己买牛奶了。”
空气里没有回应,只有年糕跳上沙发,蹭了蹭他的手背。
陈伶笑了笑,把牛奶放进冰箱,突然发现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排同款牛奶,都是他这几周买的,却总在打开冰箱时,下意识地以为是“温若水”准备的。
“笨蛋。”他对着冰箱里的牛奶说,像在骂自己,又像在骂那个被幻觉困住的影子,“哪有鬼魂会天天买牛奶的。”
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
梦里没有雾气影子,也没有会写字的笔记本。
只有温若水坐在玉兰树下,穿着白衬衫,对他笑,像大学毕业那天拍的照片里一样。
“阿伶,”温若水说,声音很轻,像风穿过树叶,“该醒了。”
陈伶想伸手抓住他,却发现自己的指尖穿过了他的肩膀,像穿过一片真实的雾气。
他看着温若水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像被晨光晒化的露,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知道了。”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树下说,声音很平静,“我会好好吃饭,好好吃药,好好……记得你。”
醒来时,窗外的天已经亮了。陈伶摸了摸枕头,是干的,没有眼泪。
他起身下床,看到笔记本安安静静地躺在抽屉里,锁得好好的。
拉开窗帘,阳光涌进来,落在书桌上的相框上。
照片里的温若水笑得依旧灿烂,陈伶看着那道笑容,突然也想笑。
他开始学着自己系围巾,学着在煎蛋时不把边缘煎糊,学着在看到玉兰花瓣时,不再下意识地寻找雾气影子。
有时路过书架,他会想起《小王子》里的戒指,想起那枚刻错了方向的“w”,心里还是会疼,像被针扎了一下,但他不再回避那点疼。
因为他知道,疼是真的,爱也是真的,只是那个能回应爱的人,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