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青苔巷口的白衬衫

十七岁的夏天总是黏糊糊的，像楼羽后背被汗水浸透的旧校服。

他抱着刚从废品站换来的几块零钱，沿着长满青苔的巷口往家走，脚步放得很慢，想避开那几个总爱堵他的半大少年。

但命运好像总爱和他开玩笑。

巷口的阴影里，黄毛带着两个人斜倚在墙上，眼神像盯着猎物的狼。

楼羽的心猛地沉下去，攥紧了口袋里的零钱，那是他这个月的饭钱。

“哟，这不是‘破烂王’吗？”黄毛嗤笑着站直身体，挡住了他的去路，“今天收成不错啊，分哥哥们点花花？”

楼羽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墙缝里的青苔蹭到校服上，湿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哆嗦。

“我没有钱。”他的声音细弱，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没钱？”黄毛伸手就去抢他的口袋，“搜搜不就知道了？”

粗糙的手指即将碰到口袋时，一道清润的声音像冰水滴进滚油里，猝然响起：“住手。”

楼羽和黄毛都愣了一下。

转头看去，巷口的光线下站着个年轻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线条干净的手腕。

他手里拿着画板，肩上还背着画夹，应该是刚从外面写生回来。

黄毛显然认识他，或者说，是怵他。脸上的嚣张收敛了些，却还是嘴硬：“陈伶？这不关你的事。”

被叫做陈伶的男人往前走了两步，个子不算特别高大，但站在那里，却有种让人不敢放肆的气场。

他没看黄毛，目光落在楼羽被攥皱的衣领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是我……朋友。”

这个“朋友”的称呼让楼羽愣住了，他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名字，除了偶尔在巷尾那扇掉漆的木门前见过他画画，他们毫无交集。

黄毛撇了撇嘴，显然不想为了个“破烂王”和陈伶起冲突，骂骂咧咧地啐了口唾沫，带着人走了。

“算你运气好。”

巷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蝉鸣依旧聒噪，阳光透过梧桐树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陈伶放下画板，弯腰捡起楼羽刚才被推搡时掉在地上的几枚硬币，用指尖擦了擦上面的灰，递给他。

他的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尖带着点松节油的味道。

楼羽接过硬币，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像被烫了一下，猛地缩回手。

“谢谢……”他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陈伶没在意他的局促，从裤兜里摸出一颗糖，橘子味的，透明的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光。

他剥开糖纸，把糖递到楼羽嘴边：“含着吧，甜的，能压惊。”

楼羽犹豫了一下，还是微微张开嘴。

橘子味的硬糖滑进嘴里，冰凉的甜意瞬间在舌尖炸开，驱散了刚才的恐惧和狼狈。

他偷偷抬眼，看见陈伶正看着他，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眼睛很亮，像盛着夏天的光。

“我叫陈伶，住那边。”陈伶指了指巷尾的木门，“以后再有人欺负你，就往我那儿跑。”

楼羽点点头，把糖含在嘴里，甜意顺着喉咙往下滑，一直甜到心里。

他看着陈伶拿起画板，转身走进那扇掉漆的木门，门“吱呀”一声关上，像隔绝了两个世界。

从那天起，楼羽的生活里多了一点盼头。

他会绕远路经过陈伶的门口，有时能看见他坐在窗边画画，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睫毛很长，投下一小片阴影。

有时陈伶会抬头看见他，冲他笑一笑，那笑容比橘子糖还甜。

再被欺负时，楼羽真的往那扇木门跑。

第一次冲进去时，陈伶正在画一幅静物，画布上是一个苹果，色泽饱满得像要滴下来。

他没问发生了什么，只是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坐会儿，等他们走了再回去。”

屋里很小，却收拾得干净。

靠墙放着一个旧衣柜，边角已经磨掉了漆；画架旁边堆着一摞画册，封面大多是看不懂的名字；窗台上摆着一盆仙人掌，是这个灰暗房间里难得的亮色。

陈伶给了他一杯凉白开，温度刚刚好。

楼羽捧着水杯，看着他继续画画，画笔在画布上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像一种温柔的催眠曲。

他突然觉得，原来被人保护的感觉，是这么安心。

有一次，他跑得太急，膝盖磕在石阶上，流了血。

陈伶看见后，二话不说从抽屉里翻出碘伏和创可贴，蹲下来给他处理伤口。

碘伏擦在伤口上有点疼，楼羽忍不住吸了口气。

“忍忍。”陈伶的动作很轻，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以后跑慢点儿，别伤着自己。”

楼羽低着头，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