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胭脂误
审戏那天,后台乱成一锅粥。
陈伶坐在镜前勾脸,笔尖蘸着胭脂,正往颧骨上晕染。
小师妹慌慌张张跑进来:“伶哥,李纪律跟人吵起来了!”
陈伶的笔顿了顿,胭脂在脸上洇出个小红点。
“跟谁?”
“老生班的陈嘲,说你抢了他的排期……”
陈伶没听完就站起身,水袖扫过镜台,带倒了一盒蜜粉。
他往后台外走,刚拐过拐角,就看见李青山站在走廊中央,陈嘲被两个男生拉着,脸红脖子粗地嚷:“凭什么他陈伶能占着主排练厅?他不就仗着是班长——”“班规第三十七条。”李青山的声音冷得像冰,“主排练厅优先分配给重点剧目,《游园惊梦》是下个月的汇报戏,你有意见?”
“我——”“或者你觉得,”李青山往前逼近一步,眼神锐利,“你的《挑滑车》比《游园》更重要?”
陈嘲被他看得瑟缩了一下,嘟囔着闭了嘴。
李青山转身时,正好撞见站在拐角的陈伶。
他脸上的胭脂只勾了一半,半边脸是素白的,半边泛着桃花色,像幅没完成的工笔画。
李青山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停,喉结动了动:“还不去上妆?”
陈伶没动:“谢了。”
“我是纪律委员。”李青山移开视线,看向别处,“维持秩序是应该的。”
走廊里的人渐渐散了,只剩下他们两个。
陈伶忽然想起上周晚功,李青山在他水袖上别了枚小小的玉扣,说是防止袖子滑手。
那枚扣子现在还别在戏服里,贴着心口的位置,温温的。
“你的《贵妃醉酒》也该审了吧?”陈伶忽然问。
李青山愣了一下,才点头:“下周三。”
“到时候我去看。”陈伶笑了笑,半边脸红艳艳的,衬得眼神格外亮,“听说你为了杨贵妃的云肩,自己绣了三个月?”
李青山的耳尖似乎红了,他抬手摸了摸领口:“班主说,手绣的云肩才有活气。”
陈伶没再说话,转身回了后台。
镜中的人影重新拿起笔,这次手很稳,胭脂在脸上晕开,像晚霞漫过天际。
他对着镜子抿了抿唇,忽然发现自己今天的唇线勾得比平时更柔,像极了李青山写的那个“梦”字的收笔。
审戏时,陈伶唱到“则为你如花美眷”,水袖一翻,正好对上台下第一排的李青山。
他穿着军装,坐得笔直,手里捏着个小本子,却没低头记录。
四目相对的瞬间,陈伶的声音微微发颤。
不是忘词,是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像戏台上没接稳的花枪,惊得人指尖发麻。
他看见李青山的喉结动了动,本子上的笔顿了顿,在纸上留下个小小的墨点。
下台时,红王拍着他的肩夸:“有进步,那股子痴劲儿出来了。”陈伶笑着应了,眼角的余光却看见李青山站在侧幕,手里还捏着那个本子。
等他卸了妆出来,李青山还在。
月光透过侧幕的缝隙照进来,落在他手里的本子上。
陈伶走过去,看见那页纸上画着个水袖的剪影,旁边写着行小字:“三月初三,水袖弧度偏左半寸。”
“看得挺细。”陈伶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意。
李青山合上本子:“纪律委员的职责。”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给你的。”
盒子里是支胭脂,比陈伶常用的颜色深些,像熟透的樱桃。
“上次看你胭脂快用完了。”李青山的声音有点不自然,“这个……上色更匀。”
陈伶捏着那支胭脂,指尖传来瓷盒的凉意。
他忽然想起去年冬天,李青山演《霸王别姬》的虞姬,自刎那场戏,剑穗上的红绸缠错了方向,还是陈伶在后台悄悄替他解开的。
当时李青山的手很凉,像现在这盒胭脂。
“谢了。”陈伶把盒子揣进兜里,“下周三你的《醉酒》,我带新胭脂去看。”
李青山的眼睛亮了亮,像落了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