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风暴前的涟漪
晨光熹微,七方巷还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里。萧家院门“吱呀”一声轻响,县令于山迈步走了出来。他已换上了那身略显陈旧的青色官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再无昨夜的彷徨与焦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他回头,对送至门口的老余氏和萧宁重重一揖,沉声道:“老夫人,宁弟,且安心等候消息。”说罢,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巷口走去,背影在晨曦中拉得笔直,竟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意味。直至很多年后,于山回忆起这个清晨,仍会老脸微红地坚称,自己当时是怀着“为民请命、不畏强权”的浩然正气奔赴府衙的,绝非萧家小子后来调侃的什么“揣着赴死之心去碰瓷”。
几乎在于山身影消失在巷口的同时,萧家兄弟也背着书篮出了门。没走几步,便与早已等候在巷子中间的卢盛、吴枫、李槐、王贺年四人汇合。几个半大少年一照面,眼神交汇,便“嗤嗤”地低笑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兴奋。
萧云憋红了脸,忍了又忍,还是凑到卢盛耳边,压低声音,绘声绘色地学起了昨夜饭桌上,那位“侯大哥”被宁弟一句“各论各的”噎得面红耳赤、无言以对的模样。他学得惟妙惟肖,连于山那尴尬得直搓手的小动作都模仿了出来。
“哈哈!”李槐第一个憋不住,笑出了声,用力一拍大腿:“乖乖!县太爷管宁弟叫‘宁弟’!宁弟管县太爷叫‘侯大哥’!这辈分乱的!”
吴枫也挤眉弄眼地接口:“这么论起来,咱们跟县尊大人,岂不是也成了‘兄弟’?嘿嘿!”他故意挺起胸膛,摆出一副“与有荣焉”的架势,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压低嗓门的哄笑。王贺年虽没说话,但憨厚的脸上也满是笑意,重重点头。
这看似没大没小的玩笑背后,掩藏不住的,是他们对萧宁能与一县之尊平辈论交、甚至隐隐占据主导地位的由衷佩服与震撼。这种与权力核心产生微妙联系的刺激感,让这群少年血脉贲张,走路都带着风。
嬉笑打闹间,众人已走到了通往族学的最后一条僻静小巷。一直含笑听着的萧宁,忽然收敛了笑容,脚步微顿。他目光扫过四位兄长,声音压低了几分,清晰地说道:“盛哥儿,枫哥儿,槐哥儿,贺年哥,玩笑归玩笑。有件正事,需告知诸位兄长。”
气氛瞬间为之一肃。卢盛等人立刻收起了嬉皮笑脸,不约而同地围拢过来,脸上露出专注的神情。
萧宁深吸一口气,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我打算……近两日便向夫子告假,回河西村一趟。”
虽未明说,但在场所有人都瞬间明白——这意味着针对县丞郭达的那场“一击必杀”行动,即将正式拉开序幕!
卢盛眉头立刻拧紧,作为大哥,他率先开口,语气带着难得的严肃与关切:“宁弟!此事非同小可!那郭达非是易与之辈!你孤身回乡,万事……务必以自身安危为重!”他顿了顿,用力拍了拍胸脯,斩钉截铁地道:“你放心去!若有任何需要,我卢家,还有枫哥儿他们家、槐哥儿他们家、贺年他们家,绝不会袖手旁观!咱们几家,是你最硬的后盾!”
这掷地有声的承诺,让萧宁心中一暖。他重重点头,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而坚定的脸庞,低声道:“多谢诸位兄长!有你们这句话,宁心中便踏实了。”
他话锋一转,招了招手,示意大家再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在我离城这几日,还需劳烦诸位兄长,暗中帮我做几件事……”
萧宁语速不快,条理清晰地交代着一项项看似琐碎却环环相扣的任务。卢盛、吴枫等人凝神细听,越听脸色越是凝重。当萧宁说到其中关键一环,不可避免地涉及到族学夫子赵元桥时,几人更是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贺年瞪大了眼睛,嘴唇动了动,喃喃道:“这……这岂不是要把赵夫子也……”
李槐用力咽了口唾沫,脸上血色褪去几分,扯了扯卢盛的衣袖,声音发颤:“盛哥儿……宁弟这计……也太……太坑人了吧?”
萧宁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并不意外,只是平静地补充道:“此事确有风险,需极其谨慎。若事不可为,切勿强求,一切以不打草惊蛇为上。”
交代完毕,几人各怀心事,沉默地走出了小巷。刚拐过弯,族学那熟悉的黑漆大门便映入眼帘。而更巧的是,大门前,一身青衫、手持戒尺的赵元桥夫子,正站在那里,似乎刚送走一位早来的学生。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吴枫、李槐几人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方才萧宁交代的“任务”,顿时心虚得厉害,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几人争先恐后地、用前所未有的洪亮嗓音、格外恭敬地弯腰行礼:“夫子晨安!”
声音整齐划一,透着一种近乎谄媚的乖巧。行礼完毕,不待赵夫子回应,几人便如同受惊的兔子般,低着头,“哧溜”一下从夫子身边飞快地溜进了学堂,生怕慢了一步就会被看穿心事。
赵元桥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一怔,手捻长须,望着几个孩子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非但没有生气,浑浊的老眼中反而流露出一丝难得的欣慰之色。他轻轻颔首,对着空无一人的巷口,由衷地感叹道:“善,大善哉!近日卢盛、吴枫几人,不仅课业突飞猛进,这待人接物,也愈发知礼守矩,颇有君子之风矣!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他哪里知道,这群他眼中“孺子可教”的学生,心中正盘算着如何将他这位严师,也“请”入一场即将席卷宛南县城的巨大风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