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岁[番外]
凡岁
桃源镇的春雨下得缠绵,青石板路上积着浅浅的水洼。晏家药堂的门板卸到一半,学徒模样的云念昭正踮脚挂幌子,粗布衣裳被雨洇深了颜色。
"昭儿,接着。"晏昭从里间抛来件蓑衣,"你爹又忘带伞了。"
少年利落地接住,眼角瞥见母亲鬓间一丝银白——那是昨日染的,说是在凡间就得有凡间的样子。可那双眼睛依旧清亮,看他时总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我送去学堂。"云念昭系好蓑衣,拎起伞篓往外走。
"等等。"晏昭追出来,往他怀里塞了个油纸包,"新做的桂花糕,给你爹垫垫饥。"
雨水顺着屋檐滴成珠串。云念昭穿过湿漉漉的巷弄,听见茶馆里说书人正在讲"北极星君冻瑶池"的段子——那是他们隐居凡间的第三年,仙界传说已成了市井闲谈。
学堂设在城隍庙旁,朗朗读书声混着雨声传来。云念昭隔窗看见父亲站在讲台上,青布长衫洗得发白,正教孩童们念《千字文》。有个扎揪揪的小丫头打瞌睡,他便用戒尺轻点桌面,袖口露出半截剑纹。
"云先生!"小丫头突然举手,"'天地玄黄'后面为什么是'宇宙洪荒'呀?"
云谏垂眸沉吟,窗外忽然传来轻笑:"因为天地太大,宇宙太老呀。"
学童们哗然转头,见个红衣女子倚着门框,掌心托着油纸包:"你们先生饿得肚子叫,震得宇宙都洪荒了。"
满堂哄笑中,云谏耳根微红:"胡闹。"
晏昭却径直走上讲台,抽走他手中书卷:"放学了放学了!先生要回家吃饭!"
孩童们欢呼着散去。云谏无奈地收拾笔墨:"还有半篇《劝学》未讲..."
"明日再劝。"晏昭掰块桂花糕塞进他嘴里,"隔壁张婶说雨要下大,让你去帮她修屋顶。"
回程时雨果然大了。云谏执伞,晏昭拎着药箱,云念昭跟在后面踩水花。路过酒肆时听见醉汉嚷嚷:"云先生这般人才,怎就娶了母老...哎哟!"
话没说完突然咬到舌头。晏昭面不改色地收回施咒的手指,倒是云谏停了步:"李掌柜,尊夫人前日诊脉似有喜了?"
醉汉顿时酒醒:"真、真的?"
"骗你做甚。"云谏颔首,"只是这饮酒过量...怕影响胎儿。"
那醉汉扔了酒壶就跑,沿途喊着"娘子我有后了"。晏昭掐丈夫手臂:"又用医术唬人。"
"未唬人。"云谏唇角微扬,"确实有喜,只是方才才有的。"
云念昭噗嗤笑出声。三人穿过烟雨朦胧的长街,伞沿雨水汇成细流,在青石板上溅起朵朵水花。
药堂后院,云念昭蹲着煎药。药吊子里熬的是安胎饮——给前街绣娘准备的。那姑娘未婚先孕,被族人逼得投河,是云谏深夜救回来的。
"爹,"云念昭忽然问,"凡人为何总为难女子?"
云谏正在捣药,闻言顿了顿:"因惧怕。"
"惧怕什么?"
"惧怕不受控的生命。"晏昭接话,手中针线不停——她在绣百子被,"就像仙界当年惧怕情劫道。"
云念昭若有所思。灶火映得他眉眼生动,比起三年前刚隐居时,已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雨停时,张家小郎慌慌张张跑来:"云先生!我娘要生了!"
产房外的等待格外漫长。云谏立在檐下看残雨滴落,晏昭在里面帮忙。偶尔传来产妇的哭喊,他便指尖微动,暗中渡去灵力护住心脉。
"是个带把的!"稳婆终于出来报喜,"就是哭得震天响,跟他爹一个样!"
云谏微微颔首,转身时却被拉住衣袖。满手是血的晏昭倚着门框笑:"云先生,我接生可比你教书厉害多了。"
夜雨又至时,夫妻俩对坐诊脉。今日是封印灵力的日子,三年一度的"凡岁"需持续七日,期间与凡人无异。
"脉象虚浮。"晏昭蹙眉,"你昨夜又偷偷给产妇渡灵力了?"
云谏反手扣住她手腕:"你不也替人挡了天谴?"
四目相对,忽然都笑了。烛火噼啪作响,映得墙上人影成双。
第三日发生件意外。镇东屠户家的恶犬发狂,追着孩童咬。云谏徒手去拦,被咬得皮开肉绽——若在平日,这种伤眨眼便愈,可如今...
"逞什么能!"晏昭边包扎边骂,眼圈却红了。
云谏看着妻子颤抖的手,忽然道:"值得。"
"值得什么?"
"若真死了,"他轻触她眼角,"你会为我哭。"
晏昭狠狠系紧绷带:"那我改嫁,让你坟头长草!"
"改嫁谁?"云谏挑眉,"隔壁王秀才?"
"呸!他上回还偷看我沐浴!"
云谏眸光骤冷:"何时的事?"
"骗你的!"晏昭破涕为笑,"醋坛子。"
凡岁第六日,云念昭病了。少年躺在床上烧得糊涂,反复喊着"祖母"。夫妻俩守了一夜,什么医术都用尽,才想起已三年未动用灵力。
"破戒吧。"晏昭抹泪,"我忍不住了。"
云谏却摇头:"凡岁破戒,前功尽弃。"
天亮时云念昭竟自己退了烧,醒来第一句话是:"我梦见祖母说...再熬一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