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诅咒般的断言&马失前蹄
203诅咒般的断言&马失前蹄
方知著沉思着问道：“霍组长，你不会真的相信魏复的一面之词吧？”
霍忱没有回答。到目前为止，方知著的一切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之内，眼前这个老者是绝对不会承认罪行的，恐怕哪怕把所有证据都摆在眼前，他都能巧舌如簧的为自己辩驳，所以霍忱打从意识到自己最后要面对的人是他时，就已经做好了无口供定罪的准备。
他必须把证据链做的足够坚实完整，才有可能战胜方知著这样的对手。
尽管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无口供，但霍忱还是希望能尽最大的努力，当口供的意义不再是追求定罪时，就成为了对真相的辩驳和挖掘。他渴望在这个过程中得到更多犯罪的细节，也许方知著的一点点破绽，都会成为找到被拐卖孩子的突破口。
很多时候，破案不仅仅是为了惩治恶人，更是为了治愈受害者。
霍忱从文件夹里拿出一份口供材料，递给方知著：“方局，再看看这个吧。”
这是一小时前，姚茗悦从青林县发来的，功夫不负有心人，那边的审讯取得了重大突破。
方知著接过来翻看，眉头皱起，欲言又止。
霍忱道：“我们在抓捕魏复的过程中，遇到了非常特殊的抵抗。很多和魏复穿着同样衣物的人在抓捕行动过程中故意扰乱，差点导致魏复潜逃。我们对这些协助魏复逃跑的人进行了审讯，最后发现他们都是在一个非法平台上接到的单子，并不知道自己实际在做什么。对平台进行调查和追踪后，发布任务的ip指向了一个地址，是一个叫洛滨的男子的住处，他以前做过你的司机，还记得吧？”
方知著叹了口气，很是烦恼：“这的确对我非常不利，但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洛滨的确是我的司机，但那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他因为公车私用和一些作风问题，被我开除了，所以……”
“所以他也是因为私怨，故意做这些事情，对你实施报复？”霍忱嗤笑，“这么多巧合，可能吗？”
方知著蹙眉：“证伪是非常困难的，我以为这是警方的工作。”
霍忱并不理会他的挑衅，又拿出一份材料甩过去：“我猜，方局一定觉得这个也是巧合。”
那是半小时前，宋波涛刚刚发来的，下岭县那个偷走照片的内鬼找到了，是一名从京城到基层实践锻炼的警探，滕晓萌用最快的速度调查了此人的背景，发现他是方知著在公安大学时学生的亲属。
“师生关系，公务关系，亲戚关系……方局，不愧是当过老师的人，桃李满天下，我们这个系统里，还有你解决不了的问题吗？”
方知著放下材料，神色淡淡：“当然有，就比如现在，我就无法说服你，让你相信我是无辜的。”
“证据一桩桩一件件，都清清楚楚，谁会相信你所谓的无辜？”霍忱冷冰冰的说，“继续吧，我手里的证据，可不止这些。”
这一次，霍忱拿出了那一叠火车票的复印件。
“每一张的时间都核对过了，和那些孩子失踪的日期都对得上，每一个孩子失踪后一到两天，你都会去外地出差，这也可以归结为巧合？”霍忱抢在方知著开口前道，“方局，你那时候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副教授而已，你可别告诉我，那时候就有人故意要陷害你。”
在这之前，霍忱的数次嘲讽和挑衅，都没能让方知著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但这一次，他的眉梢微微颤动，眼角的肌肉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是一个非常标准的受到冒犯的神情。
他扫过那些火车票据，嗓音转冷：“这不能算是什么证据，我只是恰好出差，谁能证明我与长海案有关？”
“只有这些的确不能，除非我们能在你去的这些地方，找到被绑架的孩子。”霍忱顿了顿，“魏复已经供述了孩子被卖去的地方，我相信很快就会找到他们。这么多孩子，总有人会记得你，指证你。”
方知著往后靠着椅背，平静的说：“我不像霍组长这么乐观，恕我直言，无中生有是很难的，我知道你们特案组破案压力很大，但就算再想破案，让受害者说谎都是有违规定的。”
“这些口舌之争就不必了。”霍忱毫不停留的继续拿出下一个证据，“许国泽从你手中买走了唯一一个年龄较大的十七岁女孩曲清歌，你应该记得吧？”
“我不记得。”方知著毫不犹豫，“我说过了，我和长海案没有任何关系，我和案子唯一的关联，就是曾经参与过侦查工作！”
“但许国泽指证了你，他说曲清歌对你表现出非常强烈的恐惧情绪，而且辨认出了你。”
方知著微笑，眼里的嘲弄清晰可见：“你指望我怎么反驳？霍组长，该不会是想让我说，‘那不可能，我当时包裹的严严实实，他不可能认出我’吧？放弃吧，这种激将法的小把戏，我见的多了，不会上当的。还是那句话，这不可能，我和长海案没关系，也没见过什么许国泽。”
霍忱刚想开口，审讯室的门就被敲响，柳羽涅代替他走过去开门，看到滕晓萌一脸紧张的站在外面。
听滕晓萌说完前因后果后，柳羽涅面露惊讶，转回审讯室，拉着霍忱出去了。
方知著看着两人的背影，微微坐直了些，心中隐约浮现不祥的预感。
大约十分钟后，霍忱和柳羽涅才回来。他神情复杂，把一卷磁带和一个录音机放到桌子上。
“这是什么？”方知著面露讥讽，“又是什么指控我的证词吗？这东西的效力可没有多强。”
“这是刚刚寄来警局的物证。”霍忱把磁带塞进录音机，按下播放前，隐晦的提示道，“是神秘人专案的嫌疑人寄来的。”
方知著状似放松的肢体忽然一僵，目光落在机器上，一瞬间的情绪波动，再次被霍忱捕捉到。
这一刻，霍忱明白，霍恂寄来的这卷磁带，即将成为悬在方知著头顶的那一支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旦落下，这位辉煌一生的老者，就将走上陌路。
霍忱激动之余，又感到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复杂。他从未想过，自己设想中的完美的证据链，会由霍恂提供最坚实的那块基石。长海案终于破了，最大的功臣却是一名正被通缉的绑架犯，还有比这更嘲讽的吗？
但无论如何，结果比过程更重要，方知著必须为自己的罪行负责，哪怕这支剑来历不明，也必须落下。
播放键被按下，录音开始播放，方知著听到自己的声音，态度强硬的吩咐某人让魏复消失，就在那条公路上，如果有人挡路，也一并解决掉。
他闭了闭眼，这么多年一向高速运转，让他立于不败之地的大脑，在这一刻短暂的空白了一瞬。
他早该想到的，那个孤狼一样的年轻男人既然能不惊动任何人的闯进他的办公室，甚至提前偷走了他的警枪，就说明很有可能早就在他的办公室里安装了窃听器，录下这一段录音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他常年使用的安保，甚至是秘书，也许早就已经被收买了。
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他已经失去了曾经的敏锐和警觉。
方知著不合时宜的想着，难道我真的老了吗？居然被两个年轻人逼到这个地步，居然会在这么愚蠢的地方马失前蹄，居然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最后一次见到魏复时的场景。
那个长相平庸，才华却让他都不动声色心生嫉妒的男人，已经被十多年的埋没蹉跎的不成样子，再没了二十多岁时的意气风发。方知著看着对方，心里是满意的，甚至是得意的，但魏复却紧紧盯着他，诅咒般的断言：“你不会永远得意的，方老师，总有一天，你会老到丧失敏锐，丧失智慧，变成一个被傲慢自大蒙蔽双眼的凡人，那就是你失去一切的时候——我会耐心等待，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那一天，还是来了啊……”方知著喃喃自语，随后就像哑巴了一般，再没有开口说过哪怕一句话。
*
离开审讯室时，霍忱觉得后背的衣服都快湿透了。
他从未在审讯某个嫌疑人时，体验到如此巨大的心理压力，曾经的魏复虽然也让他耗费大量精力，但是与方知著从头到尾的游刃有余比起来，魏复还是太嫩了。
他感觉不到兴奋和喜悦，反而心情沉重——如果不是霍恂寄来的这份关键物证，恐怕方知著从头到尾都不会失态，这场审讯不可能这么快就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