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善良的代价&半点都不无辜
156善良的代价&半点都不无辜
“最开始的时候，孤儿院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地方。虽然院里的孩子比现在还要多，生活也很拮据，但是大家都很幸福。”甘薇一脸怀念，“那时候，院长全心全意扑在孩子们身上，哪怕经费有限，衣食住行也样样追求最好，还会定期带孩子们去医院检查。但很快，他的积蓄就撑不住了。”
霍忱听得皱起眉头——现在的孤儿院规模都很可观，没想到之前比现在还要夸张，很难想象卢平安怎么靠自己的力量维持这些孩子们的生活。要知道，他只是一个白手起家，靠自己打拼的普通人而已，远不像童家许家那样，有厚实的家底倚靠。
霍行止那老头儿倒也是白手起家，但因为走的不全是正道，财富积累的过程比卢平安快得多，没有可比性。
孤儿院就像一个黑洞，卢平安那些钱砸进去，也就听个响儿而已。
甘薇坐直了些，继续说道：“还好院长很有头脑，积蓄不够了，就四处拉赞助，募集资金。有些孩子虽然智力有问题，但很有艺术天分，他们的画可以办展览，有时候还能高价卖出去，也算一笔收入。他还跟电视台的人套近乎走关系，他们给珍心拍了几支公益广告，播出以后，陆陆续续有社会人士给院里捐钱……就这样，孤儿院坚持运转了五年，我们所有人都觉得未来是有希望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霍忱问：“我听说卢平安为了孤儿院，把房子车子都卖了，这些都是真的吗？”
“是真的。”甘薇眼眶仍然泛着红，“我说过了，那时候的院长，是真的一心一意为孩子们考虑。更难得的是，他家里人都很支持，院长夫人比他还要热心肠，下班以后就带着女儿来院里，帮忙一起照顾孩子们。”
霍忱和滕晓萌对视一眼，都感到不解。如果那时候的卢平安真的能为孤儿院做到这个地步，为什么后来又成了残害这些无辜孩子的刽子手？
甘薇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在回忆思索着什么，渐渐浮现悲伤之色：“他的女儿叫卢筱，当时还不到十岁，是个很活泼可爱，喜欢照顾别人的女孩。院长经常说，等自己老了，就把孤儿院交给筱筱，筱筱要做所有小朋友的大姐姐。筱筱每次都拍着胸口说好，回答的很大声……”
霍忱渐渐意识到什么，低声道：“我记得你说过，卢平安的女儿十年前就因为白血病去世了。”
甘薇嘴唇颤抖着，轻声道：“……是啊。”
“那种病真的太可怕了，和我这种慢性病不一样，那就像……就像是从身体里生出一只怪物。别说每天了，就算是每半天，每个小时，筱筱都变得更衰弱一些。她每天都在发高烧，昏昏沉沉，清醒的时候就不停的喊疼。听说那种骨头和关节的疼痛可以把人逼疯，一个孩子，怎么能忍受得了？别说是院长和夫人了，就连我去医院探望，都哭得止不住。”
滕晓萌忍不住说道：“其实现在儿童急性白血病的治愈率很高，据说都能达到百分之八十五了。可是十年前……唉，那时候大家还是谈血色变，治愈率远没有现在这么高。”
“小姑娘，你不明白。”甘薇摇头，“治愈率从来都不是问题，难道因为治愈率低，做父母的就会甘心放弃吗？问题是没钱啊！”
“院长一家把所有的积蓄都花在了孤儿院，谁能想到筱筱会生这么严重的病？一天天的住院，化疗，每次都是一大笔开销。院长手头的钱本来就不多，治疗没进行几次，就撑不下去了。医院看筱筱可怜，勉强允许他们赊账，但那不是长久之计。亲戚都借遍了，以前生意上的朋友，能帮忙的也都帮忙了，剩下那些，就算院长跪下磕头都视若无物……我们也都帮忙想办法，但只是杯水车薪。”
“即便是这样，院长也没放弃希望，一直在四处求人，想给筱筱找到合适的骨髓配型。他的运气很好，真的找到了，可找到骨髓的时候，他却山穷水尽，根本掏不出做手术的钱。”
滕晓萌听得心里发酸，如果放到现在，这样的处境还远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大病医疗，水滴筹等等，以卢平安致力于慈善攒下的好人品，无论如何都不至于让自己的女儿沦落到没钱治病的困境，可那偏偏是十年前，类似的救济手段还不像现在这样完善。
善良换不来金钱和女儿的性命，他像是掉进了一处与世隔绝的深渊，求告无门，欲哭无泪。
甘薇哽咽着说：“院长一直不肯放弃治疗，最后是夫人趁着他睡觉，把他锁在家里，自己在文件上签的字……她说筱筱太疼了，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与其一直在痛苦里煎熬，还不如放她的小姑娘开开心心的走……她看起来洒脱，可我当时就站在旁边，清楚的看到她眼里的恨。”
恨谁呢？恨孤儿院的孩子们是不应该的，他们那么无辜，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恨医院更没有道理，医院从来都不是慈善机构，允许他们赊账，已经是医者仁心了。她的善良不允许她怨恨别人，于是兜兜转转，到头来只能恨自己，恨丈夫。恨他们为什么没有为筱筱存下一笔钱，为什么没有考虑到孩子可能生病，为什么……要为了那些无父无母的孩子付出一切。
“筱筱去了以后，他们很快就离婚了……听说是院长无法原谅夫人没经过自己同意，就放弃治疗。夫人没有和他吵架，默默离开了京城。”甘薇缓了缓情绪，眼底浮现畏惧，“在那之后，院长就变了。”
没有人知道女儿离世后，卢平安是怎么度过那段悲痛欲绝的日子的。但随着冬去春来，一年过去，甘薇见到衰老了很多的卢平安时，同样在他眼底看到了冰冷的恨意。
这让她感到不安——如果说夫人怨恨的是自己和丈夫，那卢平安怨恨的又是谁呢？是那些不肯借给他钱的所谓朋友？还是吞噬了他所有积蓄的孤儿院？
甘薇注意到，卢平安常常会坐在办公室里发呆，他会透过窗户凝视着院子里跑跳玩耍的孩子们，他的目光在那些有着各种残疾缺陷的孩子身上停留，暗沉沉的瞳孔里，藏着无人能懂的阴郁。
那种古怪的眼神，让甘薇非常害怕。但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卢平安长久凝视着一个孩子的时候，装作不经意的凑过去，把孩子抱开。
那段时间，她频繁的做噩梦，梦里的卢平安面目狰狞，有时甚至会撕裂开皮肤，从里面钻出一个血淋淋的，恶魔一样的人形。
后来，就开始有孩子失踪了。
霍忱打断她的讲述，问道：“你猜到孩子失踪和卢平安有关了，是吗？”
甘薇瑟缩了一下，神色有些不自然：“一开始没有。卢平安说孩子是走失，我们四处找了很久都找不到，也只能接受——那孩子智力有问题，如果半夜偷偷跑出去，或者是被人拐走，肯定是找不回来了。”
“胡说八道！”霍忱一拍桌子，吓得甘薇一激灵，“你们明明可以报警，为什么不报？不管是走失还是拐卖，一个孩子不见了，难道就这么掩耳盗铃，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你是一个成年人了，难道不清楚这种理由站不住脚吗？！”
在他的厉声诘问下，甘薇嘴唇颤抖着，蜡黄的脸色越发难看，要不是有椅子撑着，恐怕已经跌坐在地上。
她心虚的厉害，因为她很清楚，卢平安的做法是不对的。
如果换做普通人家的孩子失踪，不可能不报警，不广而告之的。几个人的力量太单薄了，根本不可能把孩子找回来，可卢平安偏偏不许他们声张。从那时起，甘薇就知道，孩子的失踪肯定不单纯，八成就是卢平安做的。
那是一个很可爱腼腆的女孩，天生不会说话，但手语学的很好，因为和筱筱年龄相近，两个人经常在一起玩。
先是筱筱没了，然后就是她。卢平安怎么忍心对女儿的玩伴下手？他把孩子带去哪里了？那孩子还有可能回来吗？
她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甘薇发出一声虚弱的气音，像是兽类垂死的哀鸣，嘶声道：“……我想过报警，真的。但是卢平安……他给了我一笔钱，我那时候实在太缺钱了，浅浅还小，我生着病，根本找不到能赚钱的工作，她连奶粉都喝不起，我——我有什么办法？”
说到后面，她简直语无伦次，但她越是激动，反而越是显出遮掩不住的心虚，到最后，自己就讷讷止住了话音。
她垂下头，在霍忱和滕晓萌冷淡的视线中，低声嗫嚅：“是我鬼迷了心窍……要是当初报了警，也许浅浅就不会被盯上，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霍忱冷眼看她狼狈的样子，心底并无多少同情——直到现在，甘薇也只是后悔，而不是反省。这些年她拿着卢平安给的钱生活，养大了自己的女儿，可曾想过这些钱，都是拿失踪孩子的性命换来的
十年前的她，病情还没有那么严重，一个女人独自养大孩子的确艰难，但还不到活不下去的地步。她帮卢平安遮掩罪行，并不是绝望之下的无可奈何，而是违背良知的冷血自私。
眼前这女人，半点都不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