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庐州

城晨露未散，竹舍外已飘起袅袅炊烟。

陈旭束好行囊，将青婳这几日为他熬的药罐一一洗净，倒扣在檐下晾着。他的动作很轻，似乎不想惊动屋内的人。

可竹帘一挑，青婳还是倚在了门边，红裙松松垮垮地系着，发间那支木簪斜斜欲坠，像是刚睡醒的模样。

"这就走了？“她懒懒地问，指尖绕着垂落的一缕青丝。

陈旭回头，朝她拱手一礼：”这几日多谢姑娘照料，陈某伤势已愈，该继续东行了。"

青婳"啧"了一声，慢悠悠走到院中那株老梅树下。梅子尚青，她随手摘了一颗，在袖口擦了擦，丢进嘴里，酸得眯起眼。

"你知道隐龙山在哪儿？"她含糊不清地问。

陈旭摇头："不过没关系，有了姑娘的这份地图，我想我应该能找到。"

青婳吐出梅核，忽然笑了："傻不傻？连路都不认得，就敢去闯龙潭虎穴？"她指尖一弹，梅核"咚"地砸在陈旭额头上，"城隍那老东西都能把你打个半死，若真遇上神仙，你岂不是去送死？"

陈旭摸了摸额头，没恼，反而也笑了："姑娘教训的是。"

风过竹林，沙沙作响。青婳望着他坦荡的眼神“傻。傻透了。”

“真要让他一个人走？”她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青铜铃铛。父母死后百年，她所有的执念都系在城隍那条老狗身上。如今仇人已死，这深山茅舍忽然空得让人心慌。

"伤药我都包好了，米缸也添满了"陈旭说道。

青婳轻嗤一声："当我离不得人伺候？"

陈旭又拱手作揖：“这些时日，多谢——"

"聒噪！”她突然烦躁，红袖扫翻廊下的药篓。晒干的当归滚了满地，香气刺得她眼眶发酸。这书呆子根本不懂。

山风穿堂而过，陈旭弯腰去拾药材。——蠢透了。蠢得让她心尖发颤。

"喂。"她踢开脚边的药碾子，”你认得去隐龙山的路？“她又问了一遍。

陈旭直起身，摇了摇头：”但总得——"

”但总得去找是不是？“青婳学着他那固执的语气，忽然妖风骤起，红裙翻涌如血浪，”知不知道隐龙山外有多少天庭暗哨？晓不晓得黑袍人豢养着食魂兽？“她越说越急，指甲化作藤蔓"啪"的抽裂青石，”就凭你这点三脚猫功夫..."

藤蔓僵在半空。

陈旭掌心托着朵蔫巴巴的野姜花——昨日途经溪边时她多看了两眼的花。此刻花瓣上还凝着露水，被他用浩然气温养着，竟未枯萎。

"路上看见的。“他声音温和，”想着姑娘或许喜欢。"

青婳突然泄了气。

藤蔓软软垂落，卷走那朵破花。她背过身去，听见自己说："等着！"声音哑得不像话。

陈旭站在竹舍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屋内。青婳的身影在窗边晃动，她收拾东西的动作很急，像是在掩饰什么。

陈旭想起这几日的相处——青婳嘴上总是嫌弃他，可每次他伤口疼痛时，她的妖火总会悄然渡来一缕温养的气息

城隍死了，她的仇报了，可她似乎并没有解脱，反而更加迷茫。她在这深山百年，如今突然没了目标，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竹舍。

竹舍内传来翻箱倒柜的动静。陈旭望着晃动的门帘，忽见一件件物件飞出来——青铜罗盘"咚"地砸进他怀里，紧接着是绘着血色山势的羊皮卷，三枚刻着星纹的骨镖...

最后飘出来的是青婳自己。她换了身利落的箭袖红衣，发髻高挽，腰间缠着条青光凛凛的藤鞭。

"看什么看？“她恶狠狠系紧斗篷，”顺路去东边访个旧友罢了！"

陈旭眨眨眼：“姑娘的旧友是..."

"要你管！"青婳踹开篱笆门，耳尖却红了。山风卷着她的话飘回来："再磨蹭天都黑了！"

晨雾渐渐散了。陈旭低头轻笑，他不再推辞，也不再犹豫。将罗盘收进怀中，

他迈步向前，青婳跟在他身侧。

正午的日头毒辣，晒得路面发烫。

陈旭站在城门口，望着熙攘的人群，一时有些恍惚。

——他们竟然已经离开华山这么远了？

记忆还停留在城隍庙中那场死斗，阴风怒号，香灰漫天，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还是没能坚持住昏死过去。再醒来时，已身在青婳的竹舍，窗外是连绵的青山，他以为仍在华山脚下……

"发什么呆？“青婳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带着几分不耐烦，”没见过世面的书呆子。"

陈旭收回思绪，苦笑道：“青婳姑娘，我们这是……"

"庐州城。"青婳打断他，指尖轻轻一勾，一缕青藤从袖中钻出，卷走了路边摊子上的一只梨子，"那日你昏死在城隍庙，我总不能把你扔在那儿等死，就顺手拎回来了。"

她咬了一口梨子，汁水顺着指尖滴落，又补充道："不过你体内的阴毒太麻烦，我只好带你回我的老巢——离华山三百里，够远了吧？"

陈旭一怔："三百里？"

"怎么？"青婳挑眉，"嫌远？"

陈旭摇头，心中却掀起波澜。三百里……她竟带着昏迷的他，跋涉这么远？

青婳似乎看出他的想法，嗤笑一声："别自作多情，我只是嫌麻烦，懒得再找别的落脚处。"

城门口人来人往，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陈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问道："那我们现在……"

"先找个地方住下。"青婳随手丢掉梨核，藤鞭一甩，指了指远处一家挂着"福来客栈"牌匾的店铺，"你伤刚好，别急着找死。"

陈旭无奈一笑，却也没反驳。他跟着青婳穿过热闹的街市，心中却仍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