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凌晨一点的候机厅空旷冷清,温霜言坐在靠窗的位置,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停机坪上的指示灯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像散落的星子。她攥着登机牌的手指微微发颤,那张薄薄的纸片已经被手心的汗水浸得发软。
广播里传来登机的提示音,温霜言拎起随身背包,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整座城市的灯火尽收眼底。
飞机缓缓滑行,加速,最终挣脱地心引力的束缚。温霜言看着窗外逐渐变小的城市轮廓,忽然想起那天在福则山顶,周昭槐指着远处灯火说的那句话:“看,像不像倒过来的星空?”
此刻的机舱内,大多数乘客已经闭目养神。温霜言悄悄掏出手机,相册里最新的一张照片是昨天偷拍的——周昭槐趴在课桌上睡觉的侧脸,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他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的指尖悬在删除键上方,最终还是锁上了屏幕。
空乘送来毛毯和温水,温霜言轻声道谢。她将毛毯裹在身上,上面陌生的洗涤剂味道让她鼻子一酸。往常这个时候,她应该窝在自家沙发上,盖着那条印着星星月亮的旧毛毯,和周昭槐连麦写作业。
飞机穿过云层,轻微的颠簸让温霜言握紧了扶手。舷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偶尔闪过一两颗孤独的星星。她突然想起那本留在周昭槐课桌里的《你是人间的四月天》,还有夹在书页间的那张明信片——
“喜欢像四季的轮回,我站在尽头,等待遇到你的春天。”
温霜言将额头重新抵在冰凉的舷窗上,呵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凝成一小片白雾。她用手指在上面轻轻画了个笑脸,又在旁边写下一个“z”,然后看着它们慢慢消失。
“周昭槐,”她在心里轻声说,“我们都会等到那个春天的,对吗?”
飞机继续在夜空中穿行,载着一颗十七岁的心事,向着陌生的城市飞去。而在千里之外的城市另一端,周昭槐的书桌里,那本《你是人间的四月天》静静躺着,等待着一个未被预知的黎明。
第二天,早上
清晨六点三十分,阳光像融化的蜂蜜般从窗帘缝隙流淌进来。周昭槐在闹钟响起前就睁开了眼睛,本能地摸向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温霜言昨晚十一点十七分发来的消息跳入眼帘:
「小冰块:明天你不用等我了。」
他眨了眨惺忪的睡眼,嘴角扬起一个慵懒的弧度。小冰块总是这样,时不时发些没头没尾的讯息——上周三她说“不用带伞”,那天确实阳光明媚;前天又说“别买奶茶”,等他到教室才发现她桌上摆着他最爱喝的四季。
「h7:好哦小冰块等会见」
他回复完消息,顺手加了个笑脸的颜文字。窗外传来早班公交的报站声,周昭槐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肩关节发出轻微的脆响。洗漱时,镜子里的少年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却掩不住眼底跃动的光彩。他特意选了件浅蓝色衬衫——上周温霜言说过这个颜色很衬他。
“今天休学仪式后……”周昭槐一边系鞋带一边盘算着,“先带小冰块去新开的那家甜品店,草莓蛋糕上的糖霜看起来不错……”想到这里,他摸了摸书包侧袋,确认电影票还在——那是他提前一周订的《星际穿越》重映场。
教室里嘈杂得像煮沸的水。有人在高声讨论暑假旅行计划,有人在交换同学录,还有几个男生把课本抛向天花板,庆祝终于摆脱期末考的折磨。周昭槐穿过嬉闹的人群,却在看到自己座位旁的景象时猛地刹住脚步。
温霜言的座位空荡荡的。
桌面被擦得锃亮,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往常堆满书的桌洞如今干净得像被飓风扫过,连她总爱贴在桌角的便利贴都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点胶痕。
“欸?今天温霜言没和你一起来吗?”许景恩叼着吃了一半的菠萝包凑过来,面包屑簌簌往下掉。
周昭槐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屏幕还停留在没有新消息的聊天界面。“不知道……”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小冰块她昨天给我发信息说今天不用等她了……”
前排的何秋妍背脊绷得笔直,像一根拉紧的弦。三小时前,她收到温霜言的消息时,手机直接砸在了地板上:
「霜言^^:秋天,我家出事了,我得转学。这事你别和昭槐他们说,我怕他们担心,要是问了,你就说我出去玩了……下次我们会见到的。」
最后那个笑脸emoji刺得她眼睛发疼。消息列表往上翻,是昨天下午她们讨论暑假要去听的演唱会,是上周约好要一起做的美甲样式,是无数个
“明天见”堆砌成的日常。
“何秋妍,你知道咋回事吗?”许景恩突然转头,声音惊得她一颤。
“啊…哦,”何秋妍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勉强维持住表情,“霜言她…她说她去外面玩了……”
这句话像卡带的录音机般生硬。周昭槐猛地擡头,目光如炬地射过来。何秋妍慌乱地避开他的视线,假装整理刘海,却掩不住微微发抖的手指。
“何秋妍你今天怎么怪怪的……”许景恩眯起眼睛,像发现猎物的猫。
周昭槐突然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动作大得差点碰到桌上的水杯。他径直冲向办公室,脚步快得几乎要跑起来。
“报…告。”
周昭槐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指节在办公室门上敲了三下。木质门板发出沉闷的回响,在空荡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他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像是要把所有不安都发泄在这扇无辜的门上。
“进来。”
苏禾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比平时多了几分疲惫。周昭槐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部,刺得他胸口发疼。推开门时,办公室的冷气扑面而来,让他打了个寒颤——明明已经是初夏,这里的温度却低得像寒冬。
其他老师的座位都空着,只有苏禾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她面前摊开的试卷被照得发亮,红笔的批改痕迹像一道道伤口。
“方便问一下,温霜言今天为什么没来吗?”
周昭槐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度,他清了清嗓子,却清不掉喉间的哽塞。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校服下摆,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眼睛却紧盯着老师的表情,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
苏禾擡起头,金属镜框反射着冷光。她推了推眼镜,这个动作让周昭槐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每次宣布坏消息前,老师都会做这个动作。
“温霜言啊……”
一声叹息,轻得像羽毛落地,却重重砸在周昭槐心上。
“这孩子突然转学了,说是什么家里出事……”苏禾的声音里满是惋惜,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试卷边缘,“哎呀马上就要高考了,这做家长的也不为孩子想想……”
“转学!”
周昭槐的声音瞬间拔高,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窗边的一摞作业本被震得微微晃动,最上面那本滑落在地,“啪”的一声响。他猛地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
“抱歉老师……”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她转去哪里了?”
苏禾摇摇头,把一份文件放进抽屉里。金属滑轨发出刺耳的声响,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这个不方便透露。”
她的目光落在周昭槐瞬间黯淡的眼睛上,又叹了口气。少年站在阳光里,整个人却像被抽走了所有色彩,只剩下黑白灰的轮廓。
“周昭槐,回教室吧,休学仪式要开始了。”
周昭槐站在原地没动。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月牙形的痕迹渗出血丝,却感觉不到疼痛。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有一万只蜜蜂在脑海里横冲直撞。“转学”两个字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割着他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