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星，长河

小星，长河

白水白水，顺白水而上，松开拽住自己的千锁阵后，随之而来的并不是什么叫人难以接受的迷茫，而是一种释怀。

星星近在咫尺，从眼前掠过，贴了贴知融的脸颊。

白水分隔开她们，和人间的河口一样，从不同的方向，不同的地方，最后汇至天河。

知融缓缓坐下，躺下，以一种孩子的眼光，那是她小时候才会有的视角，河水中游过小鱼，冰凉的触感托着她不知所游。

在河里是不会感到湿漉漉的。

因为人就是从水中诞生，只是离开了水太久，就把水当做了潮湿。

她仰躺着，星星在她身边浮动，她探手一摸，摸到了星星尖尖的小角，星星往她手里蹭，蹭到她的袖子里，顺着手臂，胳膊，又沿着灵巧的肩膀，蹭出了她的衣裳。

吻似地贴在她的脸颊上。

倏忽，听见入海的声音，知融撑起身体，眼前一亮，万方河流汇聚，宛如庞大绵延的树冠和树干，她站起来，踩着白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身上的衣裳湿透了，她顺手扯下外面的外衫，沿着白水流向，走进了天河中。

天河在人间看的时候，是璀璨的白，而只有几步之遥的距离去看，里面盛放着数不清的星星，是斑斓的，柔软的。

知融走着，顺手捞了一个残缺的星星。

星星里面，传来一个女孩子的笑声，定睛一看，女孩子手里捧着绣球，桃瓣脸上笑意盎然。

只愿，觅得好郎君。

知融又走了一段距离，伸手捞起来另一个星星，是个黑蛇妖怪。

他盘在柱子上，主人家也不驱赶他，两相相处下，居然品到了几分和谐。

还有魔族，魔族的孩子学着凡间的风筝仿了一个，正举着飞，摔倒了拍拍膝盖又站起来。

生灵在人间如此不同，在天河中又是如此一样，都是不起眼的星星，都是耀眼的星星。

一点一点，千百点，变成了白水，变成了绵绵不断的天河。

知融闭着眼，感知了一会儿，向着东边而出，她蹚着水，走着走着，一扭腰扎进了天河里，双手拨开眼前乱晃的星星，也不知道游了多久，直到伸手摸到了一只手。

那只手很修长，像是白玉竹子，指尖泛着粉意，她的手又摸上去，从凸出的骨头上摸到了她早上捏着师兄的手套进去的蓝镯子。

那镯子居然天河中，有着温度。

很单薄的，很纤细的，却不肯褪去。

面前光缓慢地张开，将两人包进去，仿佛要将她们从天河这条生灵初始之河中，生出来。

她看见了还在襁褓中的婴儿，那婴儿长得柔软漂亮，早早就有了杏子眼的形状，正捏着母亲一边发髻，不知忧愁地笑着。

知融浑身一阵温热，她将自己的呼吸压的很薄很细。

那孩子睁着眼睛也朝她露出个笑来，她看见女人握着丈夫的手，在纸上写了一个“合。”

人有一张口，爱从眼露，口中含春。

知融仔细地看着那个“合”字，替师兄觉得高兴，又替师兄觉得难过。

那孩子渐渐大了，很活泼，话也很多，会在山里无拘无束地乱跑，跑摔倒了，就站起来，他一个人去过很高的山，去过很远的地方。

那时候的知合，无忧无虑。

复祇之战中，母亲死去，父亲殉情。

这世上，就只剩下他了。

他被带上山的那一夜肯定想了很多，但是说不出来，抱着膝盖坐在白玉京小院子的廊下，一坐就是一整夜。

满山满山的桃花铺天盖地，知合一个人上上下下很多回。

他的幼年是光彩的，就连雷雨绵雨都光彩，而白玉京却是层层叠叠的桃红，他一个人在桃红里摸索着。

渐渐的，知合眼前亮起来，目光定在怀里的孩子上，那孩子伸着手，娇嫩软绵的手捧着他的脸颊。

知合再怎么样成熟，也只是孩子，也有手忙脚乱的时候。

小孩子离开了母亲，到了晚上就会害怕，只是孩子哭的大声，而知合将她抱在怀里，不知怎么的，也哭了起来。

一哭，就泄了洪一样。

他跪在地上，将孩子抱在自己怀里，单薄的像是一片月光，他的泪水似乎永远流不尽，孩子的手擡起来，摸了摸他的泪。

他的泪，是烫的，烫的隔着河水，都叫人肝肠寸断。

是无可奈何，是无能为力……

知融早就不知道脸上的是河水或者是泪水，又或者都有，融在一起，也成了天河的一部分，将要绵绵不断地，永远地流淌。

把她们的苦，恨，遗憾，悲痛，都留在这里。

知融凑过去，吻了吻知合的眼睛，他的眼睫颤抖着，苏醒的花瓣一样，渐渐掀起来，那一双眼睛，她见过很多次，只要她睁开眼，只要她回过头，就能看见。

而现在，那双眼睛的主人却过来，抱住她的腰肢，两人破水而出。

知合伸出手，将手温柔地擦过知融的脸颊，来来回回的摸着，目光胶着，似乎有千言万语。

欲语泪先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