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港岛的夏天很热。
且要延续很长一段时间。
阮静宜刚落地港岛时就脱掉了外面的开衫,被太阳晒得有些发晕。
虽说已经离开香港九年,但好在她还听得懂粤语,向出租车司机描述她要去的地点。
旺角西洋菜街的街道依旧拥挤,霓虹招牌在潮湿的空气中晕开一片斑斓。
阮静宜拖着行李箱,绕过堆满海鲜箱的骑楼底,拐进一条狭窄的斜坡巷弄。
记忆里那间挂着红底金漆招牌的“周陈记糖水店”,此刻被一块褪色的蓝白帆布遮住大半,上面歪歪扭扭印着“清仓甩卖”四个字。
玻璃橱窗蒙着油污,几碗发蔫的杨枝甘露孤零零摆在塑料托盘上,芒果粒氧化成暗黄色,西米结成团块。
陈阿婶正蹲在地上擦瓷砖缝,擡头时愣了一下,手里抹布“啪嗒”掉进水桶。
“静宜?”她扶着腰起身,围裙上沾着糖渍,头发松散得像台风过境的鸟窝,“你老豆说你要回来,我还当他发梦话......”
“陈姨。”她生硬地喊了声,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卡座。
墙上的手写菜单被便利贴“冻柠茶买一送一”“红豆冰特价10蚊”覆盖,角落的麻将桌堆满外卖盒,几只蟑螂从一次性筷子堆里钻出来。
陈阿婶顺着她的视线讪笑:“早就没开牌局啦,你老豆一病,哪还有心思摸十三幺?”她拧开水龙头冲了冲手,从冰柜底层挖出一碗双皮奶,“食唔食?今早炖的,杏仁味浓过以前。”
奶皮皱巴巴浮在表面,阮静宜舀了一勺,甜腻中泛着苦味。
“糖炒焦了。”她放下瓷勺。
“你知不知道杏仁几钱一斤?”陈阿婶突然拔高嗓门,“街市坐地起价,说大陆货船又延误......”
后厨传来“咣当”一声,佩佩顶着面膜冲出来,超短裤下两条细腿像竹竿支棱着。
“妈咪!我件旗袍改好未?”她扯下面膜,颧骨凸得反光,见到阮静宜时瞳孔一缩,“哇,大主播回来体察民情啊?”
阮静宜看着她锁骨下青紫的针眼——那是减肥诊所留下的痕迹。
“不许没礼貌。”陈阿婶训斥了女儿一句,对阮静宜赔笑:“佩佩在选港姐,风风火火的没个正样。”
阮静宜皱眉:“选港姐要打溶脂针?”
“关你鬼事。”佩佩抓起吧台上的苹果醋灌了两口,“你同岸谷少爷结婚,还要跟我争这间糖水铺?”
阮静宜不愿和她们多说,直问:“我老豆在哪个医院?”
“你唔急,先吃饭。”陈阿婶安抚着她,“我细细和你说。”
对于母亲卑躬屈膝的态度,佩佩切了声,谁知陈阿婶骂她:“你也吃,瘦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隔壁福婶还以为你吸白粉了。”
行李被陈阿婶提上阁楼主卧,里面已经从里到外收拾了一遍,阮静宜嘴里那股杏仁味还没散去,老鸭汤就被端了上来,还有配合佩佩减肥的蒜蓉生菜和白灼虾。
阮静宜:“我不爱吃蒜。”
陈阿婶:“……你小时候不是随人家子昭吃蒜的吗?”
意识到受阮贞影响太大,口味大的食物已经很久不出现在她的食谱,阮静宜便夹了一筷子生菜。
“你要回来住多久哇?婚礼什么时候举行?若是有适龄的……给我们佩佩也介绍介绍。”陈阿婶一边想着金龟婿一边盛了一碗老鸭汤给她。
阮静宜没说话,啃着一块不大不小的鸭子肉来来回回十分钟,眼见着虾快凉了,陈阿婶终于忍不住问:“静宜,怎么不吃虾?”
“洗手麻烦。”她诚恳地给出一句解释。
佩佩海选中屡次输给这种矫情的名媛做派,便讽刺道:“即将嫁入豪门的富太太就是不一样,连壳都不愿意剥。”
陈阿婶却在桌下踢了一觉女儿:“这有什么,佩佩,这么久不见姐姐了,快给姐姐剥个。”
“凭什么?”
“快啊你个痴线。”陈阿婶催促。
佩佩拗不过母亲,只好剥壳,一条条红白分明的虾肉沾上酱肉,阮静宜吃得十分满足,不同于以往的苦瓜脸,当上主播后的她笑意弧度叫人挑不出毛病,再加上字正腔圆的“谢谢”,实在是待人接物的模范。
“笑得真假。”佩佩冷不丁地评价。
阮静宜并不恼,进而反击:“我以为你比我有经验。”
卖笑也卖不出的佩佩:“你!”
-
周引晟是去年九月份确诊的尿毒症,食客说糖水味道大不如从前,以及夜间起身小解次数增多、遭到陈阿婶的谩骂,最后是福婶一拍手:“你这和腿跟你细女两个样,不会是得病了吧?”
来医院前,张磊和阮静宜详细说明了周引晟的情况,目前透析治疗成效一般,周引晟没有亲生孩子,肾源只能往外寻,还需要时间与金钱。
糖水铺子没能存几个钱,张磊和秦瑶垫付了好几次透析费,另外肾移植又是一大笔开支,周引晟对此十分踌躇。
阮静宜站在病房门口,看护工正给周引晟按摩浮肿的小腿。
消毒水味混着中药包的苦涩涌进鼻腔,男人整个人陷在白色被褥里,手臂插着透析管,像一株根系腐烂的榕树。
“静宜......”他浑浊的眼球转了转,试图撑起身子,透析机立刻发出刺耳警报。
护工小声提醒:“周生,莫郁气啊,医生说你血压......”
阮静宜将果篮放在床头,沙田柚和火龙果红白相间,鲜艳得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