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思妇
每逢秋季,沿边藩王要率军北上,肃清沙漠,朱玓随徐达出塞,这是他就藩,真正执行军务的第一年。
洪武帝思虑再三,还是将徐达派了出来,在这位帝王心中,可信任,可托付的人没有几个,除了他的皇后和太子,在臣子中,就数发小徐达最可信赖。
他家的老四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需要“老姜”带着,他才能放心。
冰天雪地,漠北草原一望无际,举目四顾是白茫茫一片大地,从猎鹰的角度俯瞰,一行觅食的黑蚂蚁在白纸上坚定地向北移动——
“岳帅,咱还往北走吗?走了这些时日,见不着一个北元人。”朱玓骑在马上,问徐达。
徐达此番带朱玓出塞巡边,有意磨练他的耐性,正等着他开口问话呢,“怎么?殿下怯了?”
朱玓低声道:“不是怯了。算算日子,玥儿就快生了,出来这么久,本王心里总归是牵挂的,得回去照顾……迎接孩子。”
朱玓抬手掌心向上指了指茫茫雪野,道:“若是见得到北元的一兵一卒,本王绝不会退,可是并没有,与其在这漫无目的地空耗着,还不如回去。”
“既然如此,就依殿下,班师。”
徐达金口玉言,归心似箭的朱玓调转马头,冲在最前面——
也不知自己不在家的这几个月,她如何翻身,如何起夜?谁为她抹预防妊娠纹的护肤油?谁为她揉腰按脚?
当年怀朱高炽时他是全程关照的,深知怀胎的最后几个月很是难熬,她无法弯腰穿鞋,腰疼,耻骨疼……哪哪都疼。
初生产后的那段时间,洗头,擦洗身体,只要他在身边,从不假手于人,连产褥垫子都是他亲手给换的。
那段她最脆弱又最坚强的时光,她仿似是他的血中血,骨中骨。
那段时间过后,二人的心灵仿佛更亲密了些,她看向他时,眼中总是盛满了月光般的温柔爱意。
洪武十三年隆冬腊月,整个北平城银装素裹,正值千树万树梨花开时——
徐玥头戴卧兔儿,身穿缣缃色百子图纹宋锦短袄,叠搭玉色织金马面裙,外披一件长度曳地的千山翠色裘衣,手中拿着暖手炉,站在德胜门的城楼上,朝北望去,望君归,“今日有父帅的消息吗?”
采薇道:“回王妃,大漠广袤无垠,并无车马驿站,书信难通,国公爷与王爷并未传信回来,也无战报。”
“王妃请宽心,国公爷与王爷定然平安,说不定正在返程。”
徐玥看着采薇说话时散发的热气在酷寒的空气里凝成可见的白烟,点了点头,低头轻抚自己高隆的孕肚,轻声细语道:“煦儿,你的姥爷和父王也该回来了,你父王曾说,他想亲手为你剪脐带,你莫着急啊,乖乖的。”
近几日胎儿格外不安分,在肚子里拳打脚踢,翻身打滚儿,徐玥预感到是这孩子着急出来见世面。
日昳时分。
白茫茫的雪地上出现了渺小的一人一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依稀可见絳色的鹤氅随风摇曳——
采薇道:“王妃,您看那边,是不是王爷回来了?”
徐玥闻言一喜,抬眼望去,是他,鹤氅的颜色,是她亲手用苏木和茜草染的,她认得。
看着看着,心头顿起疑云,堂堂燕王怎会走单骑?那人穿的是普通传报兵卒的装束,难道不是他?
每一家染坊都能做出这种絳色,并不是只有她会植物染。
一去杳杳数月,一封家书也无,让自己牵肠挂肚,寝食难安,朱四郎啊朱四郎,你是不是想回家跪搓衣板?
那人面上裹着防寒的皂布,未及看清容颜,他便策马从德胜门下疾驰而过,进城去了。
徐玥提着裘衣,抬脚便走向下城楼的台阶,“采薇,我们回去。”
“王妃,您慢点!当心路滑!”
德胜门下,骑马的蒙面人被守门的卫兵放的路障拦住去路,勒马停在城楼下,“吁!”
卫兵上前问道:“来者何人?”
只见他从腰间掏出一块金灿灿的足金腰牌,向卫兵出示——
守门的卫兵们一见,齐刷刷双膝跪地,“标下参见燕王殿下,燕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玓做了一个平身的手势,“起来,放行!”
有一机灵的卫兵上前道:“王爷,王妃在城楼上,这会儿可能还没走,已经十多日了,王妃每日都会在这个时辰来此等您和魏国公。”
王妃身子沉重,他们十分小心,每日在王妃来之前都会撒盐除雪,把她登楼的那段台阶和地面扫得干干净净,生怕磕着碰着她,吃罪不起。
“在哪?”
卫兵指向停在台阶出口的王府木辂,朱玓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立即拉缰转向那边去——
将临盆的女人,这么冷的天,不在屋里窝着,跑这么远出来等自己,简直胡闹!胡闹!
虽这么想着,却压不住嘴角飞扬,日夜思念着的人,马上就要见着了!
徐玥由采薇搀着,一小步一小步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阶,还差几级,只见自己等了许久的人站在前方,张开双臂等着自己。
到了平地,采薇识趣地退到车舆边上站着,给二人留下空间。
徐玥放慢了步伐,垂眸看向自己高隆的孕肚,有些无措,不知这般笨重的身子如何投怀?
朱玓向前轻轻拥住,微微弓腰让出位置不挤着她的肚子,“玥儿,我想你。”
徐玥沉默着,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若是不想他,怎会每日穿着他的裘衣出门,托词是身量大了,自己的裘衣盖不住肚子,他的衣服方能将自己包得严实。
她若是不想他,怎会不惧严寒,巴巴地来此登楼北望?
他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便都明了了她的思妇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