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卷 - 百年浮世 - 罗锡文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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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卷

第二十二卷自从李丛周成了废人之后,三太太四太太便觉得在李家的舒心日子大抵到头了,再也没有心李与越老越精神的李大信斗,便约好不再参与李家大小事情,只是彼此串串门,摆摆龙门阵,说一一些诸如缅甸的珠宝行情、境外过云南的鸦片、云南的茶叶和成都的丝绸等女人最感兴趣的东西,要不就是当年生养娃娃的苦,操持这个家半辈子的辛酸等等,让李家发家的盐巴,却不再被她们提起,即便一日三餐,饭桌上的菜肴里永远少不了盐巴,她们一顿不吃盐巴就喊身上没劲,两眼发花,心发慌。

李大信自然最欢喜那两个在她看来是两个半死不活的女人,从此就消失在李家大院,永世不相见最好。李丛周虽说是废人,但还是记得两个女人,每个月还是有几个晚上差人将她们叫来,陪自己过夜。开始是两个人一起伺候,又是按摩,又是搓,特别是合伙搓他裤裆里那根几乎已经硬不起来的东西,不料日久了,竟然又能硬一阵子了,连天宝镇技艺最好的郎中都惊叹,天下的女人,似乎天生就有治疗好男人疾病的本身,看来这男女之苟且之事,还是得由男女来解决。这样一来,李丛周便令两人分开伺候,一旦想日了,就留下当天气色好的的那个,尽管累了个大半夜,还不一定插得进去,或者插进去了,几眨眼又软了,像一节小肠子从那穴里缩了出来,他拿出家张霸主的气势,猛吼已经开始烂脸的女人,要她继续搓他拿棍子,直到像一条被抛到岸上的乌贼一样挣扎着,哈着蠢笨的气息,又像一条发情的狗一样呜呜几声,瘫倒在床上为止。有时,女人已经下床了,正用肥大的屁股对着他穿衣服,他望着两瓣白白的肉,似乎刚才还没射舒服,留存在鸡巴里的腥臭东西又开始撞击他鸡巴了,他竟猛扑上来,结果身子脱离了床,双腿却吃不上力,在女人和床之间的空间里一纵,便像一条刚褪毛的猪一般砸在地板上,将猝不及防的女人吓得失声惨叫。要是有记性,不这么摔个半死,他就在床上背上屁股上被人用火烧似的乱蹦,身子起伏如波浪,嘴里发粗豪老鼠一般叽叽叽叽的声响,将女人吓出一身冷汗。某次三太太身体不适,却要伺候他,在大汗淋漓中穿衣服时,被他叽叽的声音吓坏,从此落下了病,在解放那年死会伤寒。两个人女人开始寻找各种理由回娘家,走亲戚,在天宝镇租了铺面,拿自己的钱做本,也做起了小本买卖,瞒着李丛周租了房子,极少回李家大院。当李大信发现她们有了野汉子的时候,已经是被小日本赶走后的事情了。李大信自然要行使李家家法。此乃后话。

两个女人都装出气色不好的样子,而且口吻一致,约好在每月的那几天外出。如此一来,李丛周便打起了丫鬟的注意,但丫鬟姿色大抵都不如他的意,加上纵欲过度,他的身子骨越发虚弱,吃了郎中的草药,收效甚微。李大信见状,便力阻他再和女人同房,实在不行时,一个月也就一两回。

一个新来的丫鬟某天大着胆子对李大信说:“老爷的身子刚擦洗了,一会儿就又臭了,怎么擦都臭。二奶奶,这可怎么办?老爷看见我们就骂,说我们是猪头的胎。”

李大信伸手就给丫鬟一记耳光:“没大没小,没老没少,没尊没卑!你要是再在我面前说这种话,我把你嘴巴撕成八块!”

丫鬟含着泪水退下了。

在日本人被赶走那一年出夏,李仁来回到了李家。这让僵尸一般的李丛周大喜过望,一个劲地对儿子说:“要不是老子的腿不争气,不然,我亲自带人到大路上去接你。你狗日的,出去这么多年了,都把老子给忘了,现在才想起回来看老子,老子真想揍你!”说着,老泪纵横,身子像患了羊角风似的抽了起来。

李仁来一走进李丛周的房间,首先闻到的是那股令所有人怯步的体臭。然后,他看到放在床台上的盐巴。这是李家人共同的盐巴,他立即在肚子里很诗意地冒出一句:“那是白色的孤独,千百年来,都是这样。”

李大信咳嗽了一下,提醒道:“仁来是老二家的,你怎么说起打脑壳的话来,要打他呢?人家的娃娃是你打的吗?”回头对李仁来说,“大爷身子瘫了好多年了,脑壳都瘫糊涂了,说了不得体的话,你不要见外,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三太太四太太也进来了,一进来就用手绢将鼻子捂住,但见到老二李丛嘉的娃娃,李大信又在一边盯着,她们才将手绢拿开,向李仁来打了招呼。

李仁来告诉一家子人,他离开成都后,就随军去了前线,到过武汉长沙广州,成了民主人士。后来到了桂林,再到重庆。这次回川,就是协助国民党地方政府征收粮食和盐巴,支援湖南和云南西边的战事。

李丛周不停地点着头,说:“长得像你老汉儿,连说话出气都像,简直就是你老汉儿的模子,一模一样。干了大事,是我们李家有面子,光宗耀祖了。我和你老汉儿要不是做了生意,说不定也是吃官家饭的人,我们李家的人干哪样,都是一顶一的狠角色。你老汉儿不在了,但这里还是你的家,你想回来就回来,你们当年的房子,我们都给你留着。”

李大信又咳嗽了一下,李丛周明白她的意思,却不为所动,依旧跟侄儿不停地说着话,直到他看出他脸色越来越难看,便猜出了八九分,心顿地一沉,脸也拉上了,便道:“你小狗日的,也跟这些烂婆娘一样,嫌弃我这个老东西人还没死,就先发臭了?”

李仁赶紧起身道:“大爷你就是大爷,我是晚辈,怎么能那么没教养呢?听你说话,胜过读半辈子说。你尽管说,尽管说。”

李丛周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兴致,心情迅速恶劣起来。当李大信说:“仁来是公干人员,想必就不住家里吧?”他便暴怒:“仁来是李家的人,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却要住在外面,外人不戳断我们的脊梁骨才怪。听着,既然是李家的人,就该住李家,吃在李家,以后死,也得死在李家,要是死在外面了,也要把尸体搞回来,埋在家乡。不要听这个老婆娘的,你回来这段时间,就住在家里。”

李大信碍于家中人在场,加只李胜男突然鬼一样出现了,随之李艾也来了,纷纷朝李仁来打找,她只好强忍怒火,勉强露出笑容,道:“我哪是你那个意思?真是老东西,眼睛鼻子耳朵不好使,连脑壳都不会想问题了,我还不晓得仁来是我们李家的人?好,我立即叫下人把老二他们当年的房子收拾干净,仁来尽管住进去。当年,你老汉儿你妈你二妈三妈可是没费心思,打理得井井有条的。现在你回来了,该你住的。”

李艾李胜男和三太太四太太一直在一边小声地谈论着,一到李丛周李大信说话的间隙,都指着李仁来说,呀,都长胖了,脸上抹了菜油一样,油光光的。李艾还问他加入的是那个民主党派,李仁来说是民盟。

听了李大信的话,李仁来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当下推辞道:“我也想在家里长住,无奈重任在身,今天只是回来看看大爷大妈。现在看到了,你们身体好,我也就放心了。我马上得走,先到富顺,然后到自贡。盐巴问题解决了,其他的募捐啦什么的,就好办了。事情做好后,我还得将物资押解到重庆。下次吧,下次回来一定得多住一段时间,好好陪陪大爷大妈,尽尽孝!”

三太太说:“看看老二家的娃娃,多知书达理!”

四太太附声道:“就是。”

李大信像见了外星人似的瞅着三太太四太太,道:“有一点日子没见到三妹四妹了,今天仁来一回来,就把你们给招来了,可不容易。虽说是一家人,可老爷身子骨不好,也没见你们这么勤快,跑得比兔子还快。不过,也还好,还晓得来看看老爷。你们说得好,说到点子上去了,为啥我们这房的娃娃都不知书达理?文涛,豪杰,玉松,死的死,走的走,是哪个的错?你们是当妈的,我问你们,你们这妈又是怎么当的?”

三太太再也忍不住了,不顾四太太的劝阻,冲李大信道:“那大国是怎么死的?大世是好人,可他怎么死在云南?”

李大信走过去,照三太太的脸就是一巴掌。

李仁来干净上前去,将三个老女人拉开。无意中,他看到妖怪一样的李胜男一声不响地走了,连李艾也一脸漠然,谁也没劝,就转身出去了,让他愕然。

李丛周将身子放平,一脸平静地说:“我累了,你们都出去!”

李仁来趁机向李丛周告辞,李丛周冷冷地看着他,说:“让你见笑了。你好生干吧,你老汉儿那边,每年清明和过年,我都是给他烧了纸的。”

李仁来鼻子有些酸,赶忙忍住,退了出去,吃过午饭,就离开了天宝镇。

挨了一耳光的三太太彻底死下心。她和四太太商议一阵,才决定到镇上去做买卖,尽量不呆在李家。这正是李大信求之不得的。

某天吃过晚饭,李大信吩咐下人将窗台上的盐巴换成新的,李丛周却说,什么东西都是老的好,还是不要换了。我们李家就靠盐巴撑到了现在,虽说打小日本,我们没有七八年前赚得多了,但为国家出点力,也是本分。

话就说到了三太太,李丛周面无表情地说,你就不该打他,她说到底还不至于吃里扒外。看在玉松死得那么惨的份上,我们得该让的,就让吧,非得要争那个面子吗?

李大信坐在屋子一角,那么光线不好,显得很阴暗,但她似乎非常喜欢这种处于暗处,与别人说话的情形,尤其在上了年纪,也闻到了自己身上的老人味道时,她也惊讶了,也惊慌了,感觉来日业已不多。当然,她还是忌惮李丛周身上那股永远也消失不了怪味。其实,郎中告诉过她,李丛周屙尿能屙出来,就已经是不得了的事情。别人逛窑子得的脏病,即便身子骨如何结实的男人,那东西慢慢也会烂掉的,可李丛周那东西,说好不好,毕竟别畜生咬过的,但说烂它偏偏又没有很快就会腐烂的迹象,却总要发出一股怪味。李大信不清楚,或者说是装糊涂揣清楚,但郎中知道,那臭味在天宝镇被说成是“鸡公屎”的味道,其实就是男人那东西长久不洗而产生的东西,奇臭无比。可郎中最终还是纳闷,下人们几乎每两天要替他洗一次身子,身子应该是没味道的。但情况就是这样,不管怎么洗,半个时辰过去,那股气味就从下身冒了出来。李大信私下嘀咕到,单就是那臭味,就把我眉头皱紧了不少,否则,我哪那么老?

李大信脑子里转动的是刚回来,凳子都还没坐热,又立马离开的李仁来,想着他年轻时在家中的情形,但他总被李大世的样子代替,这让她很伤感。当她在想李大世的时候,眼前和脑子里却是李大国。如今两个儿子都死了,她一时感到见他们的日子业已不远了。

外面突然想起了鞭炮声响,一开始稀稀拉拉的,好象过年时小孩子在街边放的小鞭炮,但很快,鞭炮声越来越响,似乎天宝镇全炸开了锅。

李大信并没注意到鞭炮声,那团在她身子四周的黑暗,似乎是一道屏障,将所有声响都挡开了,就连李丛周的话也不例外。

李丛周说,四房的也不容易,给我生了两个,都是长鸡巴的。我想要是有个闺女,那可就是功德圆满。可她连续生了两胎,都是死胎,巧的是那两胎都是女娃娃。她心就死了,也劝我死了要闺女的心思。我知道她不好受,可我又能怎么样?那时候身子骨还硬朗,常年在外面,回来后又得忙买卖,真就没时间管她是怎么过的了。做女人的,都不容易,可我们做男人的,难道就轻松吗?四房生的豪杰,也不过二十多岁,要跟着我出去做买卖,可我哪里晓得他就那点阳寿?他不跟我干了,是四房的主意,她心疼儿子,但豪杰却不听,结果怎样?买卖没做成,跟人火拼,把小命给拼丢了。还瞒着我,说是到他舅舅家,帮他舅舅干活,顺便学学杀猪。你也没告诉我,就不知道你是知道不告诉我,还是也被四房的给骗了。话说是要面子,可那是我儿子,老子是他亲老汉儿,自己的儿子都死了,都不晓得,说到哪里去都要招人耻笑的。豪杰长得像我,比大世都还像,要不是大世当了军官,给李家争了颜面,说不定我最心疼的就是豪杰。可惜就可惜在豪杰顽皮,玩心重,心比天高不说,胆子大得恐怕能敢我们老汉儿比。

镇上的鞭炮声逐渐减弱,但随之又传来人的呼喊声。过了一会儿,鞭炮声又响了起来,夹杂着无数人的欢呼声。

李丛周咳嗽了几下,继续说,豪杰死了,我和她都伤心了好一阵,现在我成了废人,也爱想起他。当然,一碗水我是端平的,这些年不能动,但脑壳能还动,那我的儿子女儿们,哪个我没想?连做梦都在想。还是说四房吧,她给我生的第二个儿子,身子骨可不如豪杰,两兄弟一齐戳在我跟前,虽说豪杰个头要矮,但他敦实,有一大把力气,文涛就瘦多了,每次站我面前,我都觉得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又长又薄的板子,豪杰倒像一石头碾子。他小时候我很少在家,每次回来我都认不出他来,简直是见一次长一尺两尺,直到他再也不长了,竟然比老子好高,大世大国都矮他小半个脑壳,你没看出来吗?文涛长得就像他妈,眼神最像。据说面相像女人的男人必将大富大贵,可文涛怎么看都没那福气,除了个头高之外,他几乎就是一根竿子。但这娃娃懂事,不招惹人,待人有礼数,文文静静的。现在四房带着他,一步都离不开,好象豪杰是我给整死了似的。你们女人,心比天大,心眼却比真眼还小。要是一辈子都带在身边,文涛还能干成什么事情?

鞭炮声消失了,但人的声音却越来越大。

天色渐晚,李大信仍然沉浸在李家几个晚辈的身上,那丝隐藏在暗影中的忧伤,也严实地包裹起来。从明处看去,李大信就像是一只刚刚喷了浓黑东西的乌贼鱼,慢慢而深沉地朝黑暗深处沉陷下去。

李丛周的声音持续不断地从屋子的另一角传来,一次次被李大信坚实的外壳都挡住,纷纷掉在地板上,黑窗上投下来的一片四方形的光给罩住。

李丛周说,你打三房的,其实跟把三房四房的一起打了没区别,她们俩向来要好,比亲姐妹还亲。再往下说,你也是在打我,即使她真的该挨打,也应该是我和大房的打,虽说大房的已经不在了,但我还没死。

此话一出,李丛周满以为会让李大信冒火,他也相应地做了对峙她的准备,但令他惊讶的是,他的话好象没被李大信的耳朵听到,而是被她一口吞到肚子里去了似的。他略微侧了侧身,看了看李大信,在他看来,坐得端端正正的女人,一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了。

李家大院也响了杂乱的脚步声和似乎故意掩饰着的兴奋的说话声。

屋子里的两个人似乎突然之间都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对身外的人事突然之间失去了感觉似的。

“嫁的嫁人了,走的走的,死的也死了,就没见几个回到家里看看的,好象他们从来就没见过我们一样。回来的呢,又不晓得是哪个地方不对,或者我们做老人的哪个地方对不起他们,不是拿脸色给我们看,用他们的气胀我们的肚皮,就是说一些没意思的话,以为我是傻子,也没见过世面。人老了,就是卖不出去的存货,人见人烦,一点意思都没了,就是老子不贪恋老子打下的这片基业,别人也不见得就体谅老子的用意,甩一句话给我,没办法,老汉儿,哪个喊你要老呢?就把老子给打发了。要是下面的兄弟妹妹们不待见我,那就罢了,可想到自己生的,反不如别人生的对自己好点,就想不完了了。你是女人,你们女人最爱管的就是这些家里大大小小的屁事,你们最清楚从你们肚子里滚出来的子女到底是些啥子东西,可到头了,你们不一样和我们男人一样,只能守着自己的男人,子女们才不管我们的死活。其实,再往下想,也就想开泰了,为什么呢?我们不也是这样对待我们的老汉儿老娘的吗?那时年青,不懂,即使懂,也做不到,现在等完全懂了,自己却老了,拱不动了,才晓得一切都是有因果的,我现在这样子,说白了,就是报应。这天下所有的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所以,我算是看明白了,死与不死,都一样,老子现在想的就是,只要我还没死,我就要过舒服,活安逸!”李丛周最后说道。

突然,天宝镇又一次想起了剧烈的鞭炮声,将李家大院高高的院墙也震动了似的,屋子里的两个老人这才惊醒过来。

李大信一只刚刚从胎衣出来、立即就会走路的长手长脚的角马似的,从包裹她的那团巨大的暗影中挣脱出来,慢慢但沉着地朝门外走去,刚走到过道口,她就问正朝她走来的管家问道:“出事了?”

李丛周的声音也传了出来:“出事了?”

管家穿着长衫的身子像皮影戏中的纸人一样活动起来,但显得僵硬笨拙。满脸都是因为亢奋都排列开去的批肉褶子,一下一下地动着,像有什么东西在批肉下面搅动似的。

管家和几个长工的声音瞬间灌满了李家大院:“小日本投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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