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第一场冬海滨
第34章第一场冬海滨
滨海城市入了秋,甭管在哪儿，风吹在身上都是舒服的。波浪拍打着海岸，泛起一片片涟漪,将一些贝类推到海滩上，然后又趁机和它们告别。
中直疗养院内。
“林林目前生命体征平稳,躯体化还是比较严重，如果她愿意的话尽量带她进行康复训练。”站在龙剑秋旁边的是一位身量挺拔留着短发的医生,姓封，是龙剑秋之前提到的一位老友。
按理说杨桢是进不来这个疗养院的,只是龙剑秋身份特殊，她申请了进疗养院疗养,于是杨桢作为她的亲属被她一并带了进来。他们夫妻二人将杨飞榕一家打发在了北戴河一家民居,没让他们过来看杨桢。
杨老爷子因为担心杨桢，最近请了假,和龙剑秋一样一直守在她身边。
营养针从杨桢回来那天起,打到九月五,后来人才慢慢醒转了过来。一醒过来，身子就始终颤抖个不停，龙剑秋陪床，用手握着杨桢那双小手,包裹着，给她输送温暖,才慢慢缓解。只是睁开眼还是很费劲,有时候夫妻二人常常能听见她微小的喘气声。
他们都知道,她也在尽力挣扎，病海中沉浮。
“飞榕和颂荷那边怎么安排？”封医生将病情记录册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和龙剑秋在窗外的走廊上聊了起来。
风中有很浅淡的海水的咸湿的味道,院落里种满了银杏，走廊旁边就是一个极大的花园，封医生特地安排的位置，方便杨桢以后更好的复建。
龙剑秋微笑看着老友，摇了摇头：“没其他安排，飞榕过段时间准备回德国，颂荷准备在北京多待一段时间。”
封医生知道这是龙剑秋的想法，让他们这一家子都少接近杨桢，虽说也是为了病情，“见一见没准儿恢复得更好？”她打趣道。
“你真是这么想的？”龙剑秋故意反问她，后者挑了挑眉：“那还是少见为好。”
“不过她无意识的时候常常叫着靳仰弛的名字，偶尔也会叫哥哥。我记得他们夫妻是还有个儿子，那靳仰弛是谁？”
龙剑秋左手抚了抚太阳xue，转过身透过玻璃窗看向正坐在床上发空的杨桢，解释道：“靳仰弛你不知道？靳效总知道？这是他的爷爷，飞行任务牺牲了的那位。”
“你这么一说我就有印象了，原来是他的孙子。看来跟林林关系很好。”封医生恍然大悟，不过说话她又思忖道：“不过也别让她轻易见到这些人，恐怕病情又加重。”她缓缓叹了一口气：“重度抑郁也分人，有的能够正常生活，有的受刺激太重，一旦见到或者想到那些让她难受的事情就会直接复发，这种更加不可控，也可以叫它‘应激性心理创伤’。”
“遭罪。”龙剑秋最近头也越来越疼了，为了杨桢这一遭她自己也没少受罪，几乎都是亲力亲为。
中直疗养院的设备已算顶尖，但是杨桢一天不好，龙剑秋一天睡不好。杨老爷子短短几天就已经瘦了不少，更何况龙剑秋。
“好了，就先说这么多，不打扰你们了。”封医生双手插兜，也顺着龙剑秋往屋子里望了望。
少女看上去单薄孱弱，脸色几乎惨白，身上穿着的是碎花的裙子，龙剑秋特地给她买的。就是为了不让她有一种在病房的错觉，房间也被打理得很漂亮，鲜花遍布，甚至桌子上特地铺了一层颜色美丽的桌布。
只是她的右手腕子细得让人不忍心去捏住，手背上有一片青紫，是打针过度留下的痕迹。看到这里封医生心里也是一酸，脚步一转去了其他地方。
外面的脚步声渐远，杨桢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另一边窗户正对着一片海，不过那片海大概是因为挨着中直，所以很少有人在海滩上出现，只有大片的海浪还有俯身冲向大海的海鸥。
静谧的海，碧蓝的海，无垠的天，还有安静的房间。
杨桢对于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不太清楚了，甚至她醒过来之后，花了很久时间才做好自己已经不在北京的心理建设。
脑子像有一片雾，让自己的思维还有行动都变得迟缓。晕倒那一天，她记得自己全身发麻，不是一般人那种膝盖一弯倒地，而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也就是说，在那一瞬间她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她不由得低下头，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早在一个周一前，她就发现自己的手指似乎不太灵活了。一个多周的练习让她能够简单做一些动作，只是失语还是没能够治好，到现在都不能说话。
龙剑秋没有刻意回避一些问题，甚至将日历放在杨桢的床头，在她能够简练动作之后，教着她每天在日期上画个圈。
现在已经是九月十五，也就是说高二的新学期开始了。
杨桢拿着笔在“十五”上画了一个圈，肉眼可见的，笔尖轻轻颤抖。
她眼里闪过一丝不解，随后瞪大了眼睛，但是大滴的泪珠还是狠狠地往下砸，洇湿了大片的浅蓝色被套。眼珠滚落到日历上，把刚画的圆圈墨迹晕染开来，变成一团黑雾。
她背对着走廊，因此龙剑秋走到她面前来的时候，她才慢慢擡起头。泪痕挂落在脸颊，动作迟缓地将日历合上，擡起脸望向龙剑秋。
莫名，龙剑秋心里一揪。
一张原本有很轻微婴儿肥的脸已经瘦得只剩巴掌大，下颌线分明得不能再分明。
杨桢看着龙剑秋想叫奶奶，嘴唇翕动嗫嚅着，什么都叫不出来。
杨桢挫败地垂下了肩膀，龙剑秋弯下腰将杨桢轻轻搂进怀里，温声哄着她：“没关系，我们慢慢来，多的是时间。”
杨桢在她怀里点了点头，但是龙剑秋还是能感受到自己的衣服变得湿润。她鼻尖一酸，强忍着掉眼泪的冲动，压抑着情绪：“奶奶带你去公园逛一逛好不好？在这里这么多天都没有出过门。”
她明显地感受到怀里的人身体僵住了，以为杨桢是发了病，慌忙低下头，却看见杨桢眼里一片疑惑。似乎是在问：“我可以出去吗？”
“可以的，林林。”龙剑秋俯下身，面对着杨桢，勾起一抹微笑：“你封奶奶说了，积极复健会好得更快，你愿意出去走走随时都可以。”说完她从旁边推来一个轮椅。
杨桢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一个月，杨桢过得很充实，她看着院子里的银杏从绿色变成黄色，然后看着那些银杏树开始掉叶子。她从最开始的只能囿于花园里，慢慢地开始可以越走越远，准备来说是坐在轮椅上越走越远。
中直管理的异常严格，因为进出的人员身份本就有些不同寻常，所以在十月中旬的时候，龙剑秋和杨老爷子为杨桢转进了第四疗养院。
这个疗养院水平不低，进出上的限制远远低于中直。
这也让杨桢多了几分自由。
国庆时的北戴河人满为患，虽然有些区域不得闲杂人等靠近，但是那种连夜的喧嚣还是惹得杨桢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
中旬时游客已经少了很多，几乎少了七层，只剩下本地人员和错峰来旅游的游客。龙剑秋现在已经不太拘着杨桢，她将办公场所搬到了北戴河，如果有紧急的事情就直接开车回北京，总之距离不算远。
杨桢爷爷职位特殊，走开不能太久。在安置好杨桢后，就回了单位，每个周定时会过来看杨桢。
杨飞榕和温颂荷没有再在杨桢面前出现过，每一次都只在她出来时默默地装成一对游客夫妻，在不远处看着杨桢。后来杨飞榕也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国庆前夕回了德国。
“记得不要跑太远，有需要就按轮椅上的红色按钮。”四疗有单独的别墅区，杨桢住在别墅里，温颂荷给她请了一个经验十足的护理，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姐姐，性格温柔又有耐心，在和杨桢试着相处后，杨桢向龙剑秋表达了希望她留下的意愿。
此后就是这位护理一直在杨桢身侧贴身照顾了。
杨桢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在写字板上慢条斯理地写下一个：“嗯！”顺便画了一个笑脸，逗得护理姐姐又好笑又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