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陈村在医院陪寒露待了几天，见叶欢已经醒来，寒露也松了口气，就先回去上班了。寒露除了工作外，大多时间都是待在医院，两人基本没怎么见过面。陈村知道寒露照顾病人也辛苦，两人偶尔就在微信上聊聊。寒露告诉陈村，那几个人已经抓到了，叶妈妈对她的态度总算好了点，但是那个女孩子不肯承认那几个人曾经试图绑架猥亵她，他们之前认识。

文字聊天，陈村没法知道寒露说这话的表情，但是想必很气愤吧。陈村并不如何失望，在事物分明的界限之外，有许多模糊的空间，原本也说不清楚，让人理解不了。

尽管寒露什么都没说，他还是能感受到寒露沉重的心情。以前，寒露和他聊天，会频繁发一些表情包，现在，只剩下没有温度的文字。偶尔一句话加上一两个语气词，陈村就好像看到寒露对他轻松地笑了一下。

陈村问起叶欢的病情，之后每次聊天，寒露都会说说他的情况。

“还不能动，可以说话，神智是清醒的。”

“我上班的时候，就是他妈妈照顾，下班，就我替她，我本来也是干护士的嘛，照顾人最在行，不累，倒是她妈妈很累，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最近一直没休息好。”

“今天的情况比昨天好了些。”

有一天，寒露在说完了叶欢的情况后，问他：“你说，我当时是不是太冲动了？”

陈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她做得很对，但是，她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如果那时叶欢不在，是她承受那几个人的攻击，或者那几个人把她也拖上车，该怎么办？他每次一想到这种可能，心里就发紧，如果寒露因为救人而双腿残废，他还会坚信寒露做的是正确的吗？

“当时那种情况，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会忍不住的，不会冷静去想那样做有什么后果，想清楚就不会做了。可见，冲动有时并不是一件坏事。假如你真的走了，而那个女孩子出了事，你会一辈子良心不安。”陈村想了想，这样回答她，最后又加了一句：“你只是做了让自己不会后悔的那件事。”

好半天，消息才弹出来。

“可是叶欢受伤了。”

“他会慢慢好起来的。”

“好不了了，没法回到原来那样。我很难受，我自己受伤都不会这么难受，是我连累了他。他两条腿坏了，不能走，不能跳，以前他喜欢打篮球，现在也打不了了。”

想到一个人从此不能自由地活动双腿，从此以后生活和事业都大受影响。陈村心里也一阵伤感。

他看着桌面存放客户资料密密麻麻的文件夹，想，假如自己生病了，要写多少稿子才凑得齐医药费呢？哪来那么多的稿子让他接？还好，叶欢家庭条件不错，至少医药费不用担心。想到这里，陈村又觉得情况并没有那么坏。疾病对于普通人的痛苦，一半来自生理和心理，一半来自对病人家庭经济的压力，有时这种压力大到超过一切，好像一场雪崩，瞬时把整个家吞没了。

“你知道吗？叶欢没有怪我，他昏睡过去时，一直在掉眼泪，但是他醒过来，就对我笑。”

陈村默然。寒露和叶欢有那么多年的过去，积累下深厚的感情，那些感情亲情爱情友情兼而有之，从没有消失，只是被一层严霜覆盖，叶欢这次的挺身而出和身体受到的损害，足够让严霜融化了。至少从这件事来看，叶欢并不是顶糟糕的那种人。

“陈村，对不起，这段时间忽略了你。”寒露发一个歉疚的表情，一只白色的小猫，皱着眉，耷拉着耳朵，很是可爱。陈村想起第一次见寒露的时候，她穿着白色的面包服，帽子上一圈柔软的绒毛在风中自由地飘荡。

“不用说对不起，很晚了，你也要注意休息。”

放下手机，调出文档界面，一行字打了删，删了打，怎么都不对，最后，陈村放下写了一半的稿子，在电脑前呆坐到半夜。

让陈村疑惑的是，有一天苏心洁竟然过来找他，大概是从女儿那里知道了陈村的地址。

“小陈啊，过去阿姨不让你们在一起，也是为了寒露，我们就这一个女儿，自然想她以后日子过得舒坦，你不会怪我吧？”

陈村给苏心洁倒了一杯热茶，笑了说：“我知道的，哪有父母和自己的子女过不去。”

苏心洁欣慰地笑了，又踌躇了一阵，开始切入正题：“叶欢的事你也知道了吧，他和寒露小时候很要好，我们两家，也一直希望他们能在一起。”

陈村点点头。

“可那是之前，现在，叶欢的双腿残疾了。我问过医生，医生说如果积极复建的话，还是有重新站起来的可能，但是病人要忍受格外大的痛苦，很多人坚持不住，就放弃了。而且，通过复建恢复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寒露那个傻丫头，说要陪叶欢一起复建，直到他好起来。你说她傻不傻呀，这事和她有多大关系呢，叶欢的腿不是她打断的，她干嘛上赶着要往自己身上揽责任。我和他爸已经决定了负担叶欢的医药费，不让叶家出一分钱，她还是一意孤行，让我们伤透了心。”

“她年纪也不小了，叶欢的腿何时能好起来？我真不想她搭上所有的精力去做这件没有意义的事，她哪里耗得起啊。小陈，今天我来这里，是想恳求你，帮我劝劝她，你是她男朋友，你的话她会听的。”

陈村看着苏心洁愁苦的脸和鬓边的白发，为她感到难过。父母的意愿和子女总是背道而驰，最后免不了伤心失望。他太了解寒露了，她们阻止不了她。苏心洁承认了他是寒露的男友，他也没有感到一丝轻松。他和寒露的阻碍，以前来自外界，现在来自他们自身。

陈村没有劝寒露，他想，这正是他喜欢的她，过分坚持原则，有时候显得天真，但是内心善良，有正义感，决定什么就会去做。当时，她没有听父母的话和陈村分手，陈村现在，又有什么立场劝寒露听父母的劝抛下叶欢呢。她怀着坚定的信念，去做一件希望渺茫的事。从她决定的那一刻起，他对她，除了喜欢以外，还存有一分敬意。

况且，他知道，如果寒露不去做的话，以后没办法面对从小疼爱她的叶妈妈，也无法面对从前是他亲密无间的伙伴后来救了她的叶欢，更无法面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