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清芷院的药味还未散尽，沈婉清在一阵心悸中猛地睁开眼。窗外的打斗声穿透雨幕传来，钝重的撞击声里，似乎藏着一道让她灵魂震颤的嘶吼。

“绾绾……”

那声音嘶哑破碎，却像一把钥匙，猝然打开了她尘封多年的记忆。她挣扎着坐起身，不顾侍女的阻拦，赤着脚踩在冰凉的青砖上，抓起一件素色披风便往外走。虚浮的脚步撞在回廊立柱上，疼得她眼前发黑，却死死咬着唇不肯停——她要去看看，那声音是不是她日思夜想的人。

雨丝斜斜地打在脸上，带着深秋的寒意。转过月洞门时，她看见一片混乱的厮杀场：白发身影如疯魔般挥舞短刃，玄色侍卫像割麦般倒下，血腥味混着雨水漫过青石板，而那个挥刀的人，正背对着她，雪白的发丝被血与雨浸透，在夜风中狂舞。

“暗……”沈婉清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让那道疯狂的身影猛地顿住。

李晏缓缓转过身，碎影刀“哐当”落地。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洗去了些许血污，却洗不掉那双赤红眼底的惊痛。他看着廊下那个穿着素色披风的女子，她瘦了，脸色苍白如纸，鬓边竟也添了几缕银丝，可那双杏眼，依旧是他刻在心底的模样。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倒流。

他想起暮春的雨夜里，她攥着江湖话本坐在镜前，凤冠压得她眉眼低垂；想起西墙槐树下，她仰头叫他“少侠”，眼里的星光比月色还亮；想起桃花村的晨露中，她笑着让他叫她“绾绾”，指尖的温度烫得他心口发颤。那些被仇恨与痛苦掩埋的片段，此刻都在她的注视下，破土而出，带着灼人的温度。

“绾绾……”李晏的声音嘶哑得不成调，右手不受控制地抽搐，“我……”

沈婉清望着他满头的白发，望着他嘴角未干的血迹，望着他那双因失控而泛红的眼，忽然捂住嘴，泪水汹涌而出。这就是她心心念念的人？那个曾说要带她去江湖的暗卫，那个在桃花树下与她约定江南的侠客，如今竟成了这副模样。

“你的头发……”她哽咽着，脚步踉跄地想上前，却被地上的血迹绊得险些摔倒。

李晏猛地回神，疯魔的戾气瞬间褪去大半。他想去扶她，却在擡手的瞬间瞥见自己染血的指尖——这双沾满杀戮的手，怎么配碰她？他猛地后退半步，撞在断裂的廊柱上，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萧玄戾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想上前打断，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寂静钉在原地——沈婉清的眼泪，李晏眼底的挣扎，像一幅无声的画，刺得他心口发紧。

雨还在下，打在两人之间的水洼里，溅起细碎的水花。沈婉清望着李晏苍白的脸，忽然想起药房里那碗苦涩的药，想起无数个午夜梦回时的江湖梦，泪水流得更凶了。

“你回来了……”她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委屈与心疼，“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不该来的。”

李晏的眼眶瞬间红了，积压多年的思念与痛苦在这一刻决堤。他想告诉她，他没有忘江南的约定，想告诉她，他这些年活得有多挣扎，可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句颤抖的“我……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对不起，变成了这副模样。

对不起，没能带你走。

清芷院的梨树下，萧念安的啼哭声隐约传来，像一道现实的惊雷，劈开了这场迟来的重逢。沈婉清的身子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抚上小腹——那里曾孕育过一个孩子，也埋葬过她最后的自由。

李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乳母抱着襁褓匆匆走过，那孩子眉眼间熟悉的轮廓，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眼底最后一丝光亮。

原来，真的什么都回不去了。

雨水中，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相顾无言，只有泪水混着雨水，在脸上肆意流淌。那些未说出口的话，那些被岁月尘封的约定，终究还是被这残酷的现实，碾成了无法拼凑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