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密室的石门被推开，左相提着盏油灯走进来，昏黄的光线下，铁链的锈迹看得格外清晰。暗蜷缩在角落，听到动静只是懒懒地擡了擡眼，眼底是化不开的麻木——这一年来，除了唐晶晶，谁来他都懒得理会。
“李晏。”左相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密室里回荡。
暗的身体猛地一僵，这个陌生的名字好像枚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捅开了内心深处尘封的锁。
左相将油灯放在石台上，照亮暗错愕的脸：“二十年前，宣平侯李家被指通敌叛国，满门抄斩。老靖王亲自监刑，却在火场里悄悄抱走了个襁褓中的婴儿，就是你。”
暗的呼吸骤然急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
“李家是李靖王室的旁系，手握兵权，早就成了老靖王的眼中钉。”左相缓缓道，“当年白家有先皇手谕护着，老靖王动不了，便拿李家做了替罪羊，既铲除了心腹大患，又能向陛下表忠心。”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卷宗，扔到暗面前：“这是当年的密档，你自己看。老靖王留你一命，或许是良心不安，或许是想养个没有过往的死士——事实证明，他成功了，你成了靖王府最锋利的刀，替他斩了无数仇敌，包括……可能知道真相的人。”
卷宗上的墨迹早已干涸，却字字如血。暗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刚触到纸页，就猛地缩了回来，像是被烫到。
他想起自己从小在王府学武，老靖王对他严厉却也算“恩厚”；想起萧玄戾待他虽苛，却从未怀疑过他的忠心；想起自己拼了命护着靖王府的一切，甚至为了沈婉清，甘愿被萧玄戾废去经脉……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是个笑话。
效忠的是灭门仇人，守护的是血海深仇的巢xue。他活着的每一日，都是在替仇人巩固江山，都是在践踏亲人的白骨。
“噗——”一口鲜血猛地从暗口中喷出，溅红了卷宗上的“李”字。他死死攥着胸口的衣襟，指节泛白，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嘶吼，不是疯魔的暴戾，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左相看着他崩溃的模样，面无表情地转身：“陛下知道了你的身世，让我告诉你——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至于怎么做，你自己选。”
油灯的光晕里，暗蜷缩在血泊中，白发被血浸透，像一朵在地狱里绽放的绝望之花。他终于明白，自己这荒唐的一生，从来不是命运的玩笑，是仇人精心编织的牢笼，而他，是那个最可悲的囚徒。
密室的石门被推开时，带着一股久违的新鲜空气。白锦程提着盏灯笼走进来，灯光照亮他新换的侯府锦袍，也照亮了角落里蜷缩的暗。
“洛安侯。”暗的声音嘶哑，听到脚步声时，他正用头抵着石壁，铁链在身后拖出细碎的响。经过清神丸的效力与身世真相的冲击，此刻的他竟异常清醒，只是眼底蒙着层死寂的灰。
白锦程将灯笼放在石台上，从袖中摸出串铜钥匙，轻轻放在暗面前的石板上。钥匙碰撞的轻响，在寂静的密室里格外清晰。
“丞相让人带话。”他看着暗纠结的白发，语气平淡，“这一年，该想的也该想清楚了。留或走，你自己选。”
暗的目光落在钥匙上，铜质的表面映出他苍白的脸。留？困在这密室里，日复一日与疯魔纠缠，直到油尽灯枯？走？以他现在的模样，拖着这身残躯与疯癫，又能去哪里？
去报仇？萧玄戾权势滔天，他如今经脉虽在《洗髓经》作用下重塑，却被走火入魔的内力搅得一团糟，根本无法控制。
去找她？那个生了萧玄戾孩子的沈婉清，那个或许早已忘了他的靖王妃，见了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又会是怎样的眼神？
“呵……”他低笑出声，笑声里裹着血沫，“走？走去哪里？”
白锦程没接话，只是指了指钥匙：“丞相说，若你想走，洛安侯府的门随时为你开。若想报仇，我这里也能帮你递些消息。毕竟……”他顿了顿，“老靖王当年构陷李家，白家也算是间接受益者。”
暗猛地擡头，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他看着那串钥匙，忽然伸出手，指尖刚要触到，却又猛地缩回，死死攥成拳头。
铁链“哐当”一声坠在地上，映着灯笼的光，像道解不开的枷锁。
白锦程看着他挣扎的模样，没再多言，转身离开了密室。石门缓缓合上的瞬间，他听见身后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轻响——很轻，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地牢外的石阶上，晨光正一点点爬上来。暗拖着沉重的铁链往外走，每一步都牵扯着琵琶骨的旧伤，白发在风中凌乱如草。
“暗大哥！”唐晶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哭腔。她提着个小小的包袱，裙摆沾着泥土，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暗停下脚步，却没回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回去。”
“我不回！”唐晶晶跑到他面前，仰着头看他，眼眶通红却眼神倔强，“你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去！包袱我都收拾好了，里面有你的药，还有几件干净衣裳……”
“我说，回去。”暗终于转过身，眼底是化不开的疲惫与决绝，“我要去的地方，不是你该去的。”
“哪里我不能去？”唐晶晶攥紧了包袱带，“是去报仇还是去找她？不管去哪里，我都能陪着你！我会煎药，会照顾你，就算你……就算你不清醒，我也能守着你！”
“晶晶。”暗的声音放软了些，带着从未有过的温和，“你是巴蜀公主，该有锦绣前程。找个门当户对的公子，生儿育女，安安稳稳过一生，那才是你该走的路。”
他擡手，想像从前那样摸摸她的头，却在半空中停住——他的手，早已沾满血污与戾气，不配碰那样干净的她。
“我不要什么锦绣前程！”唐晶晶急得跺脚，眼泪掉了下来，“我只要跟着你！我哥说的亲事我都拒了，我早就想好了，这辈子就守着你……”
“够了！”暗猛地打断她，语气陡然转厉，眼底甚至刻意翻涌起几分戾气，“你以为我还会像从前那样护着你？我是个疯子！是个随时会伤人的怪物！留我身边，你早晚被我撕碎！”
他往前逼近一步，铁链拖地的声响格外刺耳：“你以为我稀罕你的照顾？不过是仗着我清醒时对你还有几分旧情！等我彻底疯了，第一个撕碎的就是你！”
唐晶晶被他眼底的戾气吓得后退半步，却很快又站稳，眼泪流得更凶，声音却异常坚定：“我不怕！”
“滚！”暗低吼出声，故意将铁链甩得震天响，“别再跟着我，看见你就烦！你以为你是谁？赶紧回你的巴蜀当你的公主，别在我眼前碍眼！”
恶语像冰锥，狠狠扎向唐晶晶。她僵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人，明明知道他是故意的，心口却还是疼得喘不过气。
暗不再看她，转身拖着铁链，一步步走出城主府的大门。阳光落在他的白发上，泛着刺目的光。他没有回头，哪怕知道身后那道目光，正像刀子一样，割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走。有些债，也注定要一个人偿。他不能，也不配，拉着那样干净的她，一起坠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