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她认得,他不记得
第五十九章她认得,他不记得
夕阳斜照,彩色玻璃投下斑驳的光影。
赵斯年终于赶到。
他一踏进廊下,便被清妍迎了过去。她神色焦急:“阿成,在院角的水井边。”
赵斯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人的背影正坐在一块旧石阶上,衣衫洗得发白,袖口空空。斜阳透过彩色玻璃,给他的肩头镀上一层淡淡的光。
那一刻,赵斯年的呼吸像被什么堵住。
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总带着笑意拨弄琴弦的沈归,与眼前这瘦削、目光宁静的人重叠又分离。
他缓步靠近,心头千般话语却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那人擡起眼来,目光清澈却茫然,礼貌地点了点头,像对一个普通陌生人。
赵斯年压下心头的震动,片刻后只说了一句:“我们先给他安排一个干净的住处。”
赵斯年转身对清妍轻声道:“我需要时间确认,他到底是不是……他。”
清妍只是点头,神情平静得近乎空白,唯有眼底的一寸光亮无法掩去。
从那天起,清妍几乎每天都带着饭菜去那间侧院。
有时,她除了带去热汤和点心,还会带上一两样别的东西:一小盒新调出的胭脂,一枝院里初开的月季,或者孩子们用彩铅涂的画。她笑着说“这是带给朋友的礼物”,他便小心翼翼地接下,指尖在那一瞬轻轻一颤,像是熟悉又陌生的触感。
“这里的风为什么有花的味道?”有一次,他侧耳听着窗外微弱的鸟鸣,忽然擡头发问。
“可能是后院的月季被风带了香气过来。”清妍答得很轻。
“那你为什么笑的时候眼睛里有光?”他又认真地问。
清妍一时语塞,心口发紧,只能低声道:“大概是因为见到你时,心里很暖。”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轻轻点头,神情像一个第一次听到这个世界秘密的孩子。
也有的时候,他会试着回忆什么,眉心微蹙,像要抓住一缕远去的影子,却最终只是摇头:“还是想不起来。”
清妍便只笑笑,把碗中汤重新添满。她没有逼问,也没有急切地讲起往事,只是温柔地陪着,把每一个平凡的晨昏都过得极缓极细。
她的每一次停留,都像一根极细的线,将久远的记忆一点点缝回他的生命里。而在她心里,那些看似琐碎的瞬间,一杯热汤的暖气、一朵月季的香味、一句无心的问话,都成了确认他还在世间的证据。
“今天的汤多放了点姜,”她把食盒放下,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男子接过碗,却没有立刻动筷子,而是认真地看着她。
“你每天都来,”他忽然问,“我们……是不是认识?”
清妍的心一颤,指尖微微收紧,一脸期盼的看着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摇了摇头,舀了一口汤,又擡眼看她。
“我不记得,但每次你来,都像要哭的样子,所以我想知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这一句像一根细针直扎进她的心口。
“我觉得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我们很久没见了,所以看到你总是忍不住难过。”
男子沉默片刻,低低说了声“哦“。
清妍转过脸去,不让他看见自己眼里的潮湿。
两天后,赵斯年带着最新的消息回来。
他坐在清妍对面,神情沉稳中带着一丝罕见的感慨。
“可以确定了,他就是沈归。”
清妍的手指轻轻一抖,茶盏中荡出一圈细小的波纹。
赵斯年继续道:“三年多前,在江北一带的海边,有渔民发现了他。具体是几月几日,发现的人早已记不清。那时他已经失去了记忆。”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略微黯下去,“据那边的医生说,他被冲上岸时右臂已经坏死,只能截肢保命。之后在一间小诊所里养伤,偶尔做些粗工,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日子。直到几个月前,他被人带到这家教会,算是有了落脚的地方。”
每一个字都像从极远处传来,又一字字敲进清妍的心里。
她几乎听不见自己呼吸的声音,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轻轻晃动。
赵斯年放低声音:“他记不得自己的名字,也记不得过往。你要与他说什么,都得一步步来。”
清妍垂下眼睫,静静地听着。那只小木匣里的信,那封写着“等我”的信句,在她心底一遍一遍浮现。
她擡头时,眼中有一层清亮的光,既是泪光,也是岁月的光。
“我知道,”她轻轻道,“他回来了,我的阿成,他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