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恬如【VIP】
第164章恬如【vip】
沸水般的痛意滚遍四肢,把晏泠音周身筋脉都熨平了,以至于疼痛止息时,她仍然满身冷汗,手脚酸软得无法动弹。用尽全力,她也只能稍稍侧一下头,望向躺在她身畔的苏觅。
那张脸竟然是平静的,起码眼睛鼻子都还在该在的地方,没有因为疼痛而皱成一团,只有些说不出的僵硬。他也微侧过头望着她,对上她的目光时,甚至笑了一下。
那一笑把晏泠音的眼圈给笑红了。方才痛不欲生的时候她没哭,此刻看着苏觅那没心没肺的样子,眼泪竟然差点掉下来。苏觅的反应难得有点迟钝,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两遍,才轻声开口:“没……事……”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颤抖便再压不住,眉头也蹙了起来。不得已,他深吸了几口气,因为疼得浑身发抖,换气也格外艰难,只勉强继续道:“没……事……别……哭……”
晏泠音实在想扇他,不知道他逞这个英雄做什么。剧痛的余韵还留在骨缝里,几乎击溃了她的理智,有那么一瞬,晏泠音忍不住战栗着想,苏觅对她,或许是认真的。
荒谬的、不合常理的,无法用理性,甚至无法用一时意气来解释的,除了归因于不可捉摸更不可压制的情意,还能是什么?晏泠音在这一刻,动摇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厉害,如果她再软弱一点,再疲倦一点,她或许就能放手了。
她在司天台的石阶上劝住苏觅的那句话,是“等过了这段时间,我们就离开这里,我等着你给我点花钿”。
她说,我求你了。
晏泠音伸出手去,握住了苏觅的左手。它方才被她在昏沉中咬破了口,印满了齿痕。晏泠音一寸一寸地摩挲着,终于攒了点力气,靠近去亲了一下苏觅的唇。
她本该问他还记不记得那些事,若是记得,为何从未告诉她,若是不记得,又是否知晓是什么洗掉了他们的记忆。
但知道得再多,又能如何呢?
旁边的百里霜老僧入定般不闻不看,只持续往苏觅体内送着内力。这一番对他也消耗极大,本就苦瓜般的一张脸皱得更苦了,眼皮耷拉,听见晏泠音问话才略擡了一下。
“还有多久?”
百里霜估算了一下:“至少还得一个半时辰。”
晏泠音点了点头,对苏觅道:“我陪你。”
屋外暴雨未歇,雷电依旧,仿佛不把天地都冲刷干净便不罢休。晏泠音蜷身榻上,和苏觅面对面地躺着,紧攥着彼此的手,竟觉得这方床榻比离湖边如茵的草席更柔软,更让人心安。起码在这一刻,在神思被雷雨和剧痛逼至窄小一隅的时候,他们可以短暂地放下戒备忧惧,什么都不想地互相依偎一会儿。
好像这就是永远了。
梁归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似是要皱眉,最后却只无声地叹了口气,对晏泠音轻声道:“殿下,外面有个宫女想见你,自称是怡和殿的。”
晏泠音松开了苏觅的手,却没立刻起身。
她问道:“见我做什么?”
梁归掂量了下轻重,还是没敢瞒报:“她说另一个叫青荷的宫女昏迷不醒,求殿下回去看看。”
晏泠音刚出宁寿宫就看见了玉染,她显然受惊不小,已经有点发怔了,歪歪斜斜地撑着一把伞,几乎没能遮住什么。她身后跟着两个押送的卫兵,一见晏泠音便躬了身,反倒是玉染像不认识她似的,好半天才嗫嚅道:“殿下……”
晏泠音立刻意识到,她要花一段不短的时间去适应旁人看她的目光,尤其是那些曾经认识她的人。而在暂时无法适应的情况下,她得学会伪装。
因而她连心带肺,混同满腔忧急一并剜去,神色平静,上前将要朝她行礼的玉染扶起,轻声道:“发生什么了?”
她分明早在数月前就嘱咐魏收将青荷接出了宫去,为什么她会回来,还无故昏迷?
玉染眼中的泪欲掉不掉,痴痴地仰脸看她,反而问起她来:“殿下,发生什么了?娘娘和青荷姊姊说了好多话,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晏泠音的手一颤,费了很大的力朝她扬了下唇角:“别怕,我去看看,不会有事的。”
她替玉染把歪斜的伞柄扶正,对跟出来的梁归道:“麻烦都统替我照顾这位姑娘,再派人去……”
后半句话她犹豫了一下,梁归却接上了:“去接魏收吗?公子也这么说。”
她和苏觅想到了一起。若青荷真有不测,至少要让他…晏泠音狠咬了下唇,不会的。
不会那么糟糕的。
她此刻已近乎力竭,偏偏每一步都走得又快又稳,自己也不明白撑是来去匆匆的侍卫,按着早已做好的布置在雨中疾行,无人有余暇多看她一眼,即便她可能是他漫,水雾无极,连天,却偏偏把她切割在外。
以往每一次见完祖母回怡和殿,都是晏泠音最开心的时候。那是她的来处和归处,是一生不可动摇的锚点。无论走出多远,都有一方魂魄压在那檀香幽袅的宫殿中,直到今日也未能彻底拔除。
也罢,晏泠音想,这是个好机会,过了这一天,怡和殿
殿门外的栀子树绿意已成,被雨水冲刷得格外鲜亮,再过一段日子就要开花。许久没惊扰过她的噩梦忽而重现,晏泠音一个晃神,竟觉得满枝满丫都长着鲜红的大瓣的花。
原来是这样,原来她的梦魇并非无故而成。是谁将沾血的玉偶放进了杜慎宅中,在那之前,偶人又养在何处?这种性近草木的灵物,是该以家宅中的树木温养的,她明明早就感觉到了,却假装无知无觉,未敢深思。
温敏就站在树下。
晏泠音浑身都战栗起来。她想不起上一回见母亲说了什么,但估计是些拙劣的谎言。温敏和她在一起太久了,彼此又都那么了解——至少她是了解晏泠音的,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异状?她太狼狈,又太软弱,仓皇逃离京城后,只敢留下逐风卫替她看着母亲。
明明她也知道长痛不如短痛。
跟在她身后的两个羽林卫都是逐风阁出身,晏泠音示意他们停步,自己走了过去,唤了一声“母妃”。
她说:“我是来看青荷的。”
温敏笑着颔首:“我不知你会来得这么快。”
她说的是那三个时辰的蛊毒。晏泠音快要压不住战栗了,冷冷道:“青荷怎么了?”
温敏道:“她有些事想不明白,回宫来问我。我的日子不多了,就让她多陪了我片刻,没有真的伤她性命。玉染是照我的吩咐去的,因我也想见见你。”
晏泠音听不了这种话,直接大步进了怡和殿,见青荷正双目紧闭,歪靠在前厅那只漏壶旁边,脖颈上有一道狰狞的红肿掐痕。她给青荷验脉时手都在抖,好在后者的脉象尚平稳,体温也正常,只是因窒息而昏迷未醒。温敏武功虽废,但角度找得准,又用了巧劲,倘若她下手再决绝些,青荷未必能性命无恙。
心中的惶急暂时搁下之后,无边的疲惫和寒凉终于漫涌上来,晏泠音听见温敏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母妃”两个字噙在齿间,却再也吐不出来。
方才那一声,把半生的恩情都唤尽了。
晏泠音缓慢起身,转过头去直面她。那个女子像是不会老,永远是那副出水芙蓉般的清丽模样。岁月取走了她的心肝脏腑,但待她的皮囊却着实仁慈。仿佛一切都冻结在她下山的那一刻,只要回头,找到上山的路,她就还是青隐山间巧笑倩兮的仙子,亲朋俱在,无愁无忧。
温敏敛眸看她,目光称得上柔和:“你有没有话要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