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反诘【VIP】
第159章反诘【vip】
何人能在羽林卫面前自称“本宫”呢?
晏懿方才听闻长乘卫“就地正法”,就已生了猜疑,此刻见晏泠音无诏而归,还能这般自然地指挥羽林卫,霎时便都明白了。他感慨道:“惠和,方才朕还在和老五说你,可惜他没懂。今夜若非你搅局,仪王府应该已经被抄了,你这样好心保他,该不是为了帮朕罢?”
“父皇怕是年纪大了,比儿臣想象的仁慈许多。”晏泠音的语声沉缓。她的形貌、装束、举止都一如往常,但不知是不是头顶宫灯孤照的缘故,她眼眸很亮,周身柔和的气质已然尽散,整个人像一把楔进夜色的长刀,显出几分叫人心悸的锋锐来,“一月之前,在您发现香料有异的时候,皇兄就该锒铛入狱了,您隐忍至今,是想借他之手除掉皇祖母,好让憺儿诚心依附于您,对吗?”
晏懿冷笑一声:“朕早就知道,晏憺怎会无缘无故拿到一本制香的古书,又那样凑巧地呈到朕面前。朕先前还以为是母后,没想到……是你。”
“是谁又有什么要紧?”晏泠音温和道,“如今皇祖母被困,父皇病重,憺儿又尚年幼,不足以担大业,儿臣是梁国唯一的选择。”
晏懿打量着她那张有些陌生的脸:“老五呢?”
“即便没有儿臣,父皇也不会让他活过今日。”晏泠音迎上他的目光,“不如将他借给儿臣立威。”
晏懿先是一怔,随即脸色陡然暗沉了下去,唇角却扬了起来:“惠和,你好狠的心。但你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天下人会承认你?”
“不是还有父皇吗,”晏泠音也笑了,“父皇暂时还不必退位,至少也得帮儿臣说上几句话再走。”
晏懿嘲讽道:“你在威胁朕?”
“宛京已在儿臣掌中,”晏泠音平静道,“若想杀谁,下令便可,何必多此一举来威胁您?”
周围巡视的羽林卫如有所感,在她话音落地的那一瞬,齐齐停住了脚步。无言的压迫感在寒甲冷刃间四散开来,如怒潮般涌向了孤身只影的九五之尊。晏懿的神色未改,与晏泠音对视片刻后,冷冷道:“那你动手罢。”
一片寂静里,晏泠音很轻地叹了口气:“儿臣本不必来的,但今夜过后,父皇的性命便得交予旁人了,有些事,还是得趁早说。儿臣机缘巧合拿到了皇长兄的绝笔,他给您留了一句话,您想听吗?”
晏懿脸色发白,却依旧一声未吭。
晏泠音看了他一会儿,温声道:“为臣为子,不该于背后妄论君父之过,皇长兄只引了前贤的一句诗,‘君当恕醉人’。”
晏懿的脸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嘴唇和眼角都颤动起来。晏泠音在他心神动荡之时,轻言细语地继续道:“您在害怕什么呢?‘知道’便是死罪吗?无能者才会多疑虑、多猜忌,您自认无能,为此杀了自己的亲生孩子,即便他从未想过害您。”
晏懿哑声道:“一派胡言。”
晏泠音不和他争辩:“您恐怕至今还不清楚,皇长兄是如何发现的。当年梁统领的父亲以命相护,虽未能保全魏家,但毕竟给魏氏留了后,也彻底瞒住了另一位稳婆的身世。此人后来留在陈家,又随太子妃入了东宫。陈侍郎不愿沾惹是非,已替您把人处理掉了,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儿臣只有点好奇,您为何会对皇长兄起疑,是因为我母妃吗?”
她最后一句话的分量太沉,砸得晏懿一个趔趄,后退了半步才站稳。晏泠音了然道:“原来如此,原来是因为……她。儿臣明白了,父皇可也明白了?”
晏懿的神色瞬间变得相当可怕,疑虑就是这样的东西,一旦引燃,先烧的必定是自己。对于所爱之人,亦或是曾经爱过之人的疑虑,更是无上酷刑,不论过错在谁,都足够叫人五内俱焚的。
“是你,”晏懿忽然开口,喘着气急迫道,“是你和她……是你们要害瞻儿,要害朕!”
晏泠音摇了摇头,语气毫无波澜:“儿臣今日过来还有一事,是想请您下旨,彻底替魏氏洗掉冤屈。旨意儿臣已替您拟好了,只等您加印。”
晏懿的声音变得尖利:“你们不就是觊觎这个位置吗?瞻儿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陷害?惠和,朕自认没有亏待过你们母女,是你们贪心不足,一定要逼朕下手。怪就怪你不是男儿,否则朕定会好好地打磨你的气性,只看到时候你还想不想当这个储君!”
“怎么办呢,”晏泠音在,“儿臣生来就是女儿身,也没有要再生一次的意愿。父皇不妨将错就错,”
晏懿猛地上前两步,还未近晏泠音的身,已。晏泠音转身往沁云殿中走,羽林卫带着晏懿跟上了,下,是否要取纸墨?”
来,笔墨就不必了。”
梁归一愣,没有多问,吩咐手下去准备,又低声道消息,说太后娘娘和小郡王一切都好。金铭寺,派了人护着,了。”
张无为哪里还有跑的力气?晏泠音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什么人在帮他?”
“仪王入宫前他就不见了,羽林卫过去的时候已人去楼空,眼下还在搜捕,”梁归要跪,被她给扶住了,“但殿下放心,京中已经戒严,他跑不远的。”
晏泠音没再多问,点了点头:“有劳了。待会儿还要请都统替我备车,我等父皇拟完旨就出宫。”
梁归俯身领命,却没立刻走,像是还有什么话要说。晏泠音扫了他一眼,敏锐道:“有人找上你了吗?”
她回京没带苏觅,但也不太相信那人会这样乖顺。梁归被这句话给问醒了,一个激灵,当即不再犹豫,拱手道:“没有人找臣的麻烦,京中一切正常,殿下宽心。”
晏泠音沉默片刻,轻声道:“那就好。”
这一夜宫灯未歇,直亮到了天明。羽林卫往来宫城内外,声势浩大,却不知为何没扰到京中百姓。众人醒来后,三两成群地赶去司天台下看祭典,沿路见了不少披甲执锐的,还以为只是卫兵在维持秩序。
而直到靠近了司天台,望见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仪仗,才有人觉出了不对劲:“那是……那是陛下吗?”
百姓自然是不曾亲见圣颜的,那人是猪是狗他们一概不知,只本能地觉得皇帝不至如此年轻。而一大早赶来,更靠近司天台的朝臣们早已炸了锅,嗡嗡声从一边滚到另一边,彼此交换着不知真假的消息,满面愕然。
时辰快到了,御驾还没有来,招摇过去的只有仪王晏眆的车驾。所用车马、所着冠服、所携仆从,还都无一例外地逾了制。
就在这时,晏眆宣布了皇帝病重,太后挟持皇孙、夺权失败反被软禁的消息。皇帝着仪王监国的诏书也拿了出来,当着天下人的面,一字一句地宣读了。替晏眆念诏书的礼部尚书满面春风,几乎要压不住唇角笑意,抑扬顿挫,比太监的唱声还好听。
羽林卫森寒的银甲在侧,几个要冲出去的老臣被同侪拉住,死命拦了下来。祭典顺的是天时,压的是国运,一刻都乱不得,众人无论信不信、接不接受,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也只能让在场唯一有皇室血统的晏眆以监国亲王的身份,代天子登上司天台。
就在晏眆背身的那一瞬,原本晴空万里的天忽然暗了,天际电光一闪,暴雷轰的便砸了下来。
人群现了骚动,但雷电虽至,却没有雨点。晏眆也只停顿了一下,随即不再犹豫,在滚滚雷鸣中踏上了第一级问天石。
负责皇室仪仗、随行“问天”的本该是守卫内宫的长乘卫,但如今跟着晏眆的却是梁归和另一个羽林卫。三人随阶而上,很快便模糊了身形,隐进了不知何时涌起的薄雾里。
周筠站在朝臣队列中,是难得的还算平静的一个,惶恐之色只虚虚地挂在脸上,并没渗入眼睛里。他和江渊然对了下视线,后者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眉头紧锁,不依不饶地盯着他,直看得他尴尬地移开了目光。
电闪雷鸣中,知情不知情的朝臣们尽皆心中惴惴,在压抑中等了个把时辰。晏眆就算是乌龟,也该挪到司天台顶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动静?是那高台不避雷,把他给劈了吗?
仿佛就为了应这句疑问,司天台那陡峭到近于垂直的石阶上,忽然滚下了一个人。他已被一千多级石阶撞得血肉模糊,落上地面后还因为肉质紧实,多弹了两下,这才老老实实地躺平了。
所有人都呆住了。片刻后,最先做出反应的是个女子。崔婉从随行医官中走了出来,仍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样子,像是见惯了摔死的人似的。她在那团血肉旁蹲下身,精准地找出了那人的口鼻,伸指探了探鼻息。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