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玉影【VIP】
第156章玉影【vip】
晏泠音从没见她在刀法上谦虚过,被那句坦荡干脆的“做不到”说得一愣,而旁边葛茵已咂舌道:“我天,还有你做不到的?”
白行也终于抽空瞥了她一眼,目光特意在她腰部停了片刻,似乎在估量能不能把那里“一刀两断”。葛茵一身寒毛又被看得根根直立,却不甘示弱,嘴硬道:“照你所说,这东西是被那仇什么砍断的,那不就等同于是干景帝自己砍断的?她闲来无事,砍它做什么?”
晏泠音和白行也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接话。晏无怀生性谨慎,连亲手设立的十二卫都要求彼此制衡,恐怕不会放心将帝玺单单托付给某个人。将之一分为二,由两头分别保管,确实像是她会做的事。
但即便如此,疑点仍有很多。半只玉玺是晏泠音在受生谷中捡到的,另半只是从棐山上的蛊笼里开出来的,把这么金贵的东西丢在荒郊野岭被松鼠踢,被蛊虫咬,难道真的是晏无怀本意?这位女帝是不是心太大了点?
“我想过这其中或许有什么关窍。”晏泠音抚过那光滑的断面,“也确实寻到了一处能将它复原的机关,但还有一件事……”
她停顿了一下,旁边的葛茵已然会意,她可太熟悉这种“大人在忙你自己去玩”的语调了,当即只作听不懂,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两人。
晏泠音暗自叹了口气,倒也没执意将她赶走。
她把两半玉玺的断面肩并肩地拼在了一起,借着白行也手中长刀反射的天光,调整了一会儿玉玺摆放的角度。青碧如洗的玉质被照得半透,淡金的余晖融进那层碧色里,染出了天下匠人都梦寐以求着想调制出来的好颜色。片刻后,余晖慢慢碎成了一把金粉,被玉玺吸附住了,涂抹出一幅隐隐绰绰的画像来。
葛茵已经忘了惊叹,喃喃道:“四脚蛇?”
白行也和她几乎同时开口:“龙身……这是舆图。”
金龙身上的每一块鳞片都雕琢细致,隐隐对应了梁国的各个州府。而在龙首、龙腰和龙尾处,又各有一处微微发红,像是画师在龙身上随手点落的胭脂。
晏泠音手腕微动,那条若隐若现的金龙便随之斗转腾挪,将其盘踞住的各州更加清晰地映现出来。又过了片刻,凝成龙身的金粉再度碎散,逐渐汇聚成了几列篆字。
穿花行鸟萧闲客,避地寻欢谷水翁。
万里舆图藏用处,关山飞度去来中。
直到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了天际,玉玺上的字画也一同消散,三人才从各自的沉思中回过了神。白行也微皱了眉,看了眼晏泠音,率先开口道:“你怎么想?”
晏泠音顾及葛茵还在旁边,说得很简短:“要查,但不急于一时。我这玉玺一半得自受生谷,一半得自南疆所出的蛊笼,正好应了这条龙的一头一尾,不可能是巧合。”
白行也点头道:“旁的不急,有一个人我得去审。他莫名其妙把你送进受生谷,又胡编乱造地杜撰了一大堆缘由,肯定是知道些什么。”
晏泠音道:“他自言曾在受生谷中见过上官越,你觉得此事逐风阁知道吗?”
白行也沉吟片刻:“那倒未必,上官越是个怪胎中的怪胎,从他选的继任里就能看出来。但殿下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葛茵听她们打了半天的哑谜,一个字没懂,终于忍不住道:“两位姊姊,我还在这儿呢,你们能不能说点人话?”
晏泠音若有所思地盯了她片刻,冷不防道:“你在郃城玩够了吗?”
葛茵:……
“入夏后这里会闷热非常,你呆不惯的。”晏泠音平静地给她下了命令,“过两天就走,替我给你姊姊带句话,就说日后若遇上一位姓谷的茶商,还要请她多多留意。”
没等葛茵反驳,白行也又开口道:“殿下有没有想过,晏无怀留下它,未必是想让你做些什么。区区皇位,即便你不追查此事,十二卫也能帮你拿来。”
葛茵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惊恐之下连拒绝都忘了。
虽然她还半懂不懂,但这种话是她能听的吗?
白行也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晏泠音却笑了:“若我置之不理,鬼杀刀恐怕要就地履行职责,将我除掉了。”
,什么都没说,将入鞘的长刀甩回背后,转身走了。
晏泠音和葛茵在昏暗下来的天色里往回走。前者的步伐平稳如常,倒是后者有些心事重重,几次差点绊倒。她忍耐许久,终于试探着问道:“舆图是什么?”
晏。”
葛茵深觉此人在戏弄自己,但还是没忍住好奇,继续问了下去:“什么传说?”
晏泠音怕听鬼故事吗?”
葛别吊胃口,快说!”
晏泠音略垂了眼,又走出一段路后才道:“前朝一位出身贫苦的将军,姓常名愈,据传其人善勘山川走势,花费十数年建造了一条横贯南北、暗合龙脉的密道,又在密道里养了有毁天灭地之力的十万阴兵。他死前将密道绘成了舆图,因之绵延万里,又叫作‘万里舆图’。”
此事在正史中无载,野史也大多语焉不详,晏泠音拿到玉玺后访求许久,才从一卷不入流的唱本中读到此事。葛茵听着格外新鲜,瞪大了眼道:“这是真的吗?”
晏泠音好笑道:“常将军固然有将才,但他若真能召出十万阴兵,又怎会在争权时败给我朝太祖皇帝?鬼神之说最是无稽,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信这个?”
“那也不一定啊,”葛茵嘟哝道,“不是都说人心险恶,连鬼神都能吓退吗?”
晏泠音心中一动,又听葛茵道:“你如果不信,又做什么对着一块玉如临大敌?”
“茵茵,”晏泠音被她说得一愣,随即语气变得郑重,“重要的不是鬼神长什么样,而是人为什么要造神造鬼,你明白吗?”
她自北地回京之后,一直在着意查探宛京的密道,已经找出了三四条。但若不是发现了玉玺断面上的玄机,她也根本不会往“舆图”上想。因为那些密道彼此互不相通,别说横贯南北了,连宛京城内也未必能打通,且除了苏觅领她走过的那一条之外,余者皆相当粗制滥造,比狗洞好不了多少,若说那种地方可以养阴兵,阴兵本人真是很能忍辱负重了。
可晏泠音将“四脚蛇”拓印下来后,将之与“闻知录”上所绘一一对照,发现竟然大部分都能重合。苏觅领她走过的那条路被缩成细细的一截,正好是龙头上的一根触须。
晏无怀让侍卫劈开玉玺,留下这一幅缩略版的舆图,定然有其用意。为防拿到玉玺者对此漠不关心,还特意将十二卫也一并写了进去。一“藏”一“用”、一“去”一“来”,乍一看不知所云,细想来却几乎叫人不寒而栗。
十二卫的职责究竟是保护,还是监督?
鬼杀刀于何时会反噬其主?
十万阴兵固然是杜撰,不入史册也罢,可为什么连“舆图”和“密道”都找不到只言片语的记载?常愈是反臣,还和太祖帝争过天下,身份敏感,史官少写几笔可以理解,但其人以那样低微的出身,却能在乱世中组建自己的势力,不说通天彻地,至少也是有济世之才的,何以终至落得个籍籍无名的下场?
这样干净利落的抹杀,不可能是时人自发所为,当时定有一道晏泠音所不知的禁令,曾自上而下地颁行过。其人被藏得这样深,也很难不让她联想到那已有数百年积淀,却举族偏居一隅、同样不为世人所知的汉城萧家。
萧闲客……谷水翁……
前面的路上有一点光亮在微微跳动,晏泠音原本以为是萤火,走近了才发现是个提着灯笼的人。他被灯光照亮的手腕苍白得几无血色,再配上红衣、乌发和同样苍白的脸,比刚爬出地面的还少两分活人气。葛茵七魂惊走了八魄,一把掐紧了晏泠音的手,颤巍巍道:“这什么……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