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衔尾【VIP】
第150章衔尾【vip】
逐风卫的反应算是快的,卡住了老妇的手,没让那异常锋利的刀整个没入。但即便如此,仍有半个刀身刺进了苏觅的身体,位置太凶险,几乎贴着心脏,逐风卫只看了一眼就冷汗全出。
“公子,”他腿一软,差点又跪下了,“公子!”
苏觅哼都没哼,像是感觉不到痛,只揽着晏泠音的肩,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上面,身体因绷得太紧而微微发抖。那一瞬,晏泠音难得露出了些许茫然,仲春有些燥热的空气扑在她脸上,她第一反应却是好凉。
那人连落在她耳边的呼吸都没有温度。
可现在没时间让她发怔,晏泠音的手陡然攥紧,一面撑着苏觅不让他往下滑,一面喝问道:“卫兵何在?”
她的话石沉大海。偌大一个府衙竟似无卫兵值守,晏泠音眼皮直跳。那些混在人群里的刺客明显是冲傅声来的,他们不像那老妇,身手敏捷得很,趁乱还能推倒几个百姓,把场面弄得混乱不堪。原本不想暴露身份的逐风卫别无选择,一齐出手,三个冲上来护着傅声,五个安抚和疏散百姓。“杀人了!”的喊叫此起彼伏,黑灯瞎火的,百姓也看不清被杀的是谁,一听就都慌了,跑的跑摔的摔,逐风卫左支右绌,身上很快都挂了彩。
但即便如此,没有一个人对百姓拔剑。
傅声只留了一个逐风卫在身边,将其他人都推回了人潮里,她握着那柄还沾着血的短刀,堪堪挥退了一个扑过来的“农户”,拔高了声音道:“诸位!囹圄在侧,官民同赴,我手中刀只斩贼子,若错伤一人,我愿以命为抵!”
说着,她也不顾身前的刺客,手起刀落,斩断了自己的小指。那一刻,闻声回头的百姓都看见了雪亮灯光下满身是血的傅声,她眉目森寒,只余四指的手高高举起,整个人像一尊浴血的冷面佛。
百姓方才骂了半日,气已出了不少,后又突遭变故,慌乱间,余下的些许怒火也都熄了。傅声这一喝如暗夜惊雷,将多数人的神志都惊了回来。自古民不与官斗,因后者既有权又狡诈,有的是办法折磨前者,哪有官爷自戕来安慰百姓的?傅声若不是疯了,就是她确实有底气,敢给承诺,也敢践行。
众人面面相觑,发现自己的亲眷邻里竟都还好好的,脑袋都还安在脖颈上,除了推搡间撞出来的淤青外,别无他伤。
不知是谁忽然叫了一声:“官爷小心!”
人群一安静,骚动的刺客们便落了单,显得格外扎眼。傅声前后有四五把钢刀,却毫无惧色,一面闪避,一面还能趁隙回击。她没练过内功,拳脚功夫是在乡间摸爬滚打出来的,粗糙得很,但胜在反应快,一时间竟也没被砍死,只看得旁人替她捏了把汗。
终于脱身的逐风卫齐齐涌了上去,把傅声从被差点捅成筛子的险境里保了出来。她踉跄两步,险些撞上晏泠音,被房四娘和另一位大娘搀住了。房四娘一面将人往安全的地方拉,一面紧张地回头望向晏泠音:“阿暄……”
晏泠音从方才开始便一动未动,刀光剑影离她不过咫尺,她却恍如未见。那柄刀还扎在苏觅背上,伤处渗出了颜色古怪的污血,她不敢拔也不敢碰,唯恐一不留神真把苏觅的心给剖了出来。而即便如此,苏觅还趴在她肩头有气无力地笑。他喘不上气,话也不成句,就那几个断续的音节,晏泠音居然听懂了。
他说:“死而无憾了。”
有些人长嘴可能就是为了讨骂的,口才太好,逮着机会便要卖弄,完全不分场合。有时晏泠音也真恨自己的敏锐,但凡她稍稍迟钝一些,都能让苏觅那些酸文假醋的表白随水东流。他说的这四个字,原本该有一长串,大意是“你抛下我孤身涉险那么多次,终于轮到我为护你而受伤了,怎一个畅快了得?”
晏泠音几不可闻道:“那真是恭喜。”
若非伤处牵到心肺,呼吸不畅,苏觅定然会笑得更加放肆。他轻声道:“阿音,我好开心啊,你开不开心?”
呛啷一声,沈练衣一下马就踢飞了一柄钢刀。差点被那刀砍中的李缜脸色发白,举止却不乱,跟着她跳下了马。他扫了眼这场乱局,上前两步,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喝道:“沈冥,老太爷待你不薄,反倒是林峥几次三番与你为难,你为何叛主伤人?”
沈练衣听到那个名字,动作忽然一顿。她难以置信地往李缜喝问的方向看去,见那人的面庞虽隐在黑暗里,但身形细瘦,肩膀歪斜,看着竟有点眼熟。旁人都用刀,那人手上却拿着一柄软质长鞭,挥动时声如尖啸,凌厉至极。
沈练衣面色陡变,关索扇瞬间展开,一开。不可能,她在道,沈冥早就死了,是她亲眼看着咽气的,他不可能还活着!
但在那一刹那,她还是难以自抑地、轻微地发起抖来。那是埋在意识最深处的本能惧怕,是她还是个幼儿时被残酷虐待后留下的伤疤。即便她早已手刃了仇人,也早已强大到再不会任人欺凌,但乍一见到那仿佛从噩梦中走出来的人像,她就像又一次成了个手无寸铁的孱弱孩童,似乎这么多年来,从未长大过。
“沈冥”开口了:“小缜,你来做什么?,老太爷心里有数呢。”
沈练,这是个女子!
这时她终于看清,女子上一截,挥鞭的手法也与沈冥不尽相同,只有三四分相似。
这个人是谁?她和沈冥……和关字卫,有什么关系?
李缜听了她的话,清秀的脸上现出点怒容,也不顾前面正打得热闹,又朝她迈出一步:“我就是从老太爷那里来的,他何曾让你们聚众闹事?你们怕日后被追究,便把一切都推到他老人家头上么?”
沈冥一鞭子甩开了逐风卫刺来的一剑,哈哈大笑:“他心里未必不想。小缜,你是偷偷跑来的罢?老太爷若是知道,定不会放你出门。”
她的五个同伙已倒了两个,另三个被四个逐风卫缠着,明显已落于下风。只她一人被余下的四个逐风卫围攻,依旧不露败相,险险打了个平手。她讥讽完林恒,还有闲心对身前的逐风卫道:“咦,你是什么门派出身?四个打一个,好要脸啊。”
逐风卫就是“不要脸派”出来的,苏觅在他们眼前出事,正惊怒交加,闻言眼都没眨,看准她鞭法的空隙便刺了上去。
沈练衣一惊,立刻扑过去相拦:“不可!”
这一式她太熟悉了,是关河鞭法的杀招“衔尾蛇”,鞭主是故意露出破绽等敌人上钩的。逐风卫应变虽快,却不想那鞭梢竟从完全不可思议的角度回转过来,狠狠抽上了他的背。
沈练衣将将赶到,只来得及擡扇一挡,替他卸了半鞭的劲道,已觉一股极蛮横的内力撞入胸口,半边手臂立时一麻。
“你是谁?”沈练衣退了一步,执扇在手,盯着女子平凡到叫人记不住的脸问,“为什么会关河鞭法?”
沈冥也有些诧异地看着她,过了片刻,忽然扬唇笑了:“练衣啊,你怎么在这里?”
沈练衣脑中轰的一震,如遭雷击。她念“练衣”两个字的语气,和那被千刀万剐的前任关河鞭主一模一样,连尾音都同样微微上扬。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难道她真是沈冥?沈冥没死,亦或死后投胎成了女人?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沈练衣一咬牙,逼着自己收回思绪。妖魔也好鬼怪也罢,总要先打服了才能让对方开口。她没理沈冥的寒暄,身形一晃加入了战局,随口替逐风卫答了那句讥嘲:“拿百姓当盾,阁下才真是要脸。”
她熟悉关河鞭法,这一出手,原本僵持的局面立刻被打破。沈冥手上吃力,嘴上却没闲着,有意挑逗她道:“你真是越大越好看了,当年被划破了脸,差点留疤,为师担心了好久,就怕你破相……”
这令人作呕的语气依旧是死人沈冥的,沈练衣被她说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手却也越来越狠。直到又扬扇挡了她一鞭,硬扛了那股蛮横内力,沈练衣于气血翻涌间猛退一步,忽见沈冥袖中有什么东西一闪。她瞳孔骤缩,关索扇瞬间掷出,想拦住那杀气森然的东西。
可还是晚了一步。
沈冥袖中竟藏了一只极其精巧的弩架,触动机关后便能十箭连发。因着弩架太小,那所谓的箭其实也就是稍粗些的银针,但去势极强,能深深扎入人体内,若角度正好,一针便能毙命。沈练衣骨扇脱手,不及去看挡住了没有,已回身扑向了另一侧。四面八方,到处都是未及散去的百姓。
逐风卫几乎和她同时转身,挡在了百姓身前。
他们这一撤,沈冥也不再恋战,立刻要走。可就在这时,空中忽然响起了刺耳的埙声。
埙的音质原本平和温厚,但吹埙人功底太差,生生将其吹成了鬼哭狼嚎的噪音。那声音乍一入耳,便叫人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难受得要命。但沈冥和沈练衣的反应却比常人更大,沈练衣晃了一下,脸上血色尽失,而沈冥脚下一个踉跄,竟直接呕出口血来。
这一耽搁,姗姗来迟的府兵终于到了。沈练衣捂着受伤的肩,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愕然地看了吹埙的李缜一眼。李缜面色苍白,却一直盯着沈冥,直到她已被结结实实地绑好,这才停了埙声。
满地大小伤员的呻吟和抽气声中,晏泠音听见苏觅微弱地叹了口气。
他说:“站不动了……好痛啊,阿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