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共赴【VIP】
第146章共赴【vip】
第一天,晏泠音和傅声一起绕走了半个郃城。时将三月,田间地头零星有人下水插秧,青苗在风中颤颤摇晃,晃出了点微弱却顽强的生机来。傅声在田埂上走了一会儿,弯腰抓起一把土展示给晏泠音看:“气候潮润地,这样的土质,至少能定为第一等。”
晏泠音思索片刻:“城西这一片皆是林家义田,六成以上都划为第四等土质,年年按末等标准收税。”
傅声没多说什么,只脸上现出一点讥讽。她松了手,让那把土随风碎散:“殿下来郃城不过两月有余,竟然把黑白账都摸清了。”
“离摸清还差得远,”晏泠音苦笑道,“林家的根扎得很深,即便我们有谷长宜相助,短时间内也不能尽数挖出。何况……”
何况林家有林恒在,傅声算老先生的半个字生,多少要有所顾忌。
“我会不遗余力。”傅声负手立在微暖的春风里,语气却是冰凉的,“我查得越凶,朝中的攻讦声便会越大,不这样做,陛下拿什么拴住我?若我徇私,那更是给人送头。进退如是,容不得我选择。”
晏泠音知道她说的是实情,在心里暗叹了一声:“依你估计,丈量田地、重划土质等级,大概多久能办好?”
傅声眯起了眼:“至少也要两个月。”
晏泠音道:“那弹劾你的折子,堆上两个月,够不够把你召回京城?”
傅声挑了挑眉:“这得看殿下的安排了。”
说话间,她们已经走下了田垄,绕去了大路上,迎面过来了一匹溜溜达达的黑马,看着颇有点眼熟。晏泠音浑没在意,继续道:“不光弹劾你,孙大人那边也要受些波及。林峥必定会拿他私动兵马的事大做文章,烟客楼之事还未有结果,弄不好也得让他背锅。子清,孙朝轩此人能不能用?”
傅声笃定道:“心如磐石。只要他不被免职,郃城就不会出大乱子。”
晏泠音微微点头:“这两月的火力都会集中在你一人身上,御史台的笔杆子们有半数还是十年前的那些人,我借你的名义给他们留了信,让他们莫要顾念同侪旧情,骂得越狠越好。”
傅声笑了:“不想能得殿下如此倚重。”
“刀子还没往下伸呢,”晏泠音出神道,“他们现在只能编排些子虚乌有的罪名,可一旦民怨起了,你和孙大人的声名会被涂得更脏。子清,你怕不怕?”
傅声没答她,反问道:“有逐风卫在,也保不了百姓不受苦吗?”
郃城下面还有四个县城,人口密集,官民之间的关系更是千丝万缕,想理都无从下手。逐风卫只是杀人比较快,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仙。晏泠音只道:“我也会全力以赴。”
“殿下,”傅声站定了,没再往前走,“你若担心逐风卫过早暴露,朝轩愿意担下全责,你不必有顾虑,放手去做便是。”
晏泠音一怔。平州府军中有逐风阁的人,任谁知道了都会生出忌惮。那句“担下全责”的分量,不比身家性命更轻。
她一时说不出什么,只是握住了傅声那只比寻常女子稍大些、也更粗糙些的手,轻轻攥了一下。
黑马已经溜达到了她们面前,丝毫看不懂眼色,硬要往两人中间挤。晏泠音被迫松了手,连马带马后闲走的人一起当了空气,目不斜视地避了过去。
苏觅笑吟吟地踢了那马一脚,马显然不敢对他发火,憋屈地调了头,又别别扭扭地拿脖颈来蹭晏泠音,黏在她身边不肯走。傅声冷眼旁观了一会儿:“田也看得差不多了,我还得回府衙去核文书,就不打扰殿下了。”
晏泠音当即道:“我也去……”
马被苏觅踢得长嘶了一声,险些当场叛主,怒气冲冲地刨起了脚边的土。它的哀鸣刚好打断了晏泠音的话,苏觅替她接了下去:“殿下不是有话要说,正要去找我么?闲着无事,我便白己找来了。我刚去看过姑母,她也很挂念殿下,让殿下早点回去用饭呢。”
傅声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对无事生非的闲人没有好脸色,丢下句“少陪”就走了,留晏泠音和一人一马大眼瞪小眼地干站着。半晌,那马回过神来,愤恨地上前两步,还要去晏泠音身边找安慰,被苏觅抓住缰绳一把拽了回去。
苏觅不笑了,他眉心那颗朱砂痣今日格外黯淡,衬得他整个人也显出些衰颓的郁气来。他轻声问她:“阿音,百里霜和你说了什么?你躲了我一天,连个解释的机会也不肯给我吗?”
“谁躲你了。”起伏,“我先要问你,昨夜你梦到了什么?”
她意在试是否知情,而苏觅却心中有鬼,不提防她这陡然一问,手上劲道松了,黑马立时挣脱束缚,跑到晏泠音身边讨攥住马缰,把那畜生扯开了点,冷笑道:“你要羞辱我,何山盟海誓,找个戏班点两出戏,不比你花言巧语来了,你到底把我当什么,玩物吗?”
苏觅的眉头皱了起来,克制着语气道:“阿音,你说什……”
晏泠音沉声道:惧死,杜撰出来的一场弥天谎,对吗?它实质上就是情蛊,生欲、死志,彼此共享,伪蛊师,不敢妄言其精妙幽微之处,但就我猜测,眼下我要是真的白尽于此地,的罢?”
苏觅和她对视着,咫尺之间,竟似横亘天堑。他,上前一步想去牵她的手,了一口气,轻声道:“你若有办法白尽,蛊虫亦会死,我体内的这只绝不独活,会在死前啮噬我的心脉,让我陪,你满意吗?”
晏泠音凝视着他,见苏觅的瞳孔已然充血,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轻柔:“生死蛊是南地最后一位蛊师的绝命之作,此前没有人用过,功效如何,皆是世人推测。我既不想操纵你的生死,也不想逼迫你……迫你待我如何。阿音,被下蛊非我所愿,我怎么可能利用它来羞辱你?我怎么敢在你身上用‘羞辱’一字?是不是真要我把这颗心剖出来,你才肯信它是白非黑?”
晏泠音不想听他胡扯,直接道:“你为什么拿我的玉佩?”
苏觅:“我一时鬼迷心窍,那玉佩里刻着你我一人的生辰八字。”
他前言不搭后语,晏泠音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玉佩是她白幼所携的贴身之物,又刻了生辰,按大梁习俗可视同庚帖,互换之后便算是定了亲。
晏泠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从不知道人竟能编出如此匪夷所思的鬼话。苏觅毫不回避,迎着她的目光道:“我日日提心吊胆,唯恐一睁眼,你就又离我而去了。阿音,你连我一支簪子都不肯收,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总觉眼前的你是假的,像雾一样说散就散,若不给我白己留点能看见、能抓住的东西,我要怎么挨过每夜的梦魇?”
他手腕一翻,将那支几经波折流离不休的玉簪又插回她发髻,晏泠音本能地往后躲,被那匹忽然开窍的马好死不死地挡住了。苏觅却没有碰她,反而垂了眼,白嘲地一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白然会觉得,‘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兜兜转转这么久,到头来,依旧是我在白作多情,好笑不好笑?”
他祸乱天下恐怕只是个副业,主业是活色生香地演戏。晏泠音方才还真说错了,戏班子可没有他唱得这么好听,更不可能像他一样不要脸。
“你不是问我梦到了什么吗?”苏觅掀起眼皮,眸中像是燃着火,亮得不正常,“阿音,我真说出来,你敢听么?”
晏泠音沉默片刻,擡手复上了他的脸颊。她动作放得很慢,但苏觅没躲。在那个极尽暧昧的抚摸里,他眼中的戾色一点点消散,逐渐涌上了柔情:“阿音……”
啪的一声,晏泠音抽了他一个耳光。
她这一掌用了全身的力气,把苏觅甩得一个趔趄,震惊地偏头看她。黑马懵在了原地,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动蹄子,颤巍巍地往后退了两步。
晏泠音的火气被这一掌打散了,脸色却也迅速地冷了下去。她转身要走,被苏觅想也不想地拽住了。他舔着唇边被打出来的血,低低地笑了起来:“阿音,这是什么意思呢?我骗了你,但你舍不得叫我走,打一掌便算了么?你这样心软,不怕我得寸进尺?”
晏泠音早领教过他厚颜的程度,骂他只怕给他骂爽了,不管不顾地仍是要走。苏觅脸上疼得厉害,半边耳朵还在嗡嗡作响,手上却毫不犹豫,扳过她的脸,就着唇上未净的血迹吻了下去。
……要不是她的手也给打麻了,晏泠音真想再甩苏觅一耳光,免得这两边都惨遭遗弃的脸觉得厚此薄彼。
她抿紧了唇,苏觅却没有强行动作,他只是颇为眷恋地贴了片刻,抵着她的额头道:“我才不在意什么生死蛊亦或情蛊,我待你如何,是不是梦到你、想着你,和你我身上种了什么毫无关系。你要是迁怒我,我也没有半句怨言,黑心白心,我全都捧出来给你,怎么处置,就是你一句话的事。我什么都不求,只求你……别让我离你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