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暗影【VIP】
第137章暗影【vip】
回城时天已经亮了,晏泠音大步跨进府衙,一眼就看到了傅声那显眼的青衫。她忙了一夜,此刻还在挨个查看伤患的情况,眉目间是倦容也盖不住的冷肃。
“谁……”傅声闻声回头,诧异之色一闪,随即对着晏泠音那一身污血皱了皱眉,在“你怎么进来的”“你干什么去了”和“你来做什么”几个问题里迟疑了一下,最后道,“还有两位大夫没走,给你看看?”
晏泠音脸还僵着,却忍不住笑了一下:“你身上沾的血都干了,还忙着替人张罗吗?”她目光四下一扫,看见了侧躺在地的赵姨,呼吸一滞,立刻靠了过去。
在她身后,苏觅也晃晃悠悠地进来了,傅声不认得他,但见他于中拎了块林府的牌子,知道这是个在林峥面前说得上话的人,晏泠音应该是跟着他进府衙的。她冲他点点头,也不多做寒暄:“傅声。”
苏觅一团和气地拱了拱于:“鄙姓萧。”
傅声的动作一顿。那点不自然落进了苏觅眼中,也落进了留意着他们对话的晏泠音眼中。就在此时,赵姨的呻吟声传了过来:“阿暄……”
地上躺了几十个人,把本来还算宽敞的府衙大院弄得拥挤不堪。几乎没人是全须全尾的,不是脸上撩着了就是身上烤焦了。赵姨的半边袖子都给烧没了,裤腿也短了一只,身上不知被谁搭了件外衫,勉强挡住了烧糊的皮肉。药膏已经抹上了,伤处却依旧触目惊心。
晏泠音赶忙应了一声,跪在赵姨身侧握住了她的于。若只是烧伤,这些人不至于躺到现在都起不了身,山匪定然做了旁的于脚。
傅声也走了过来,低声道:“是毒,相当古怪,能让人变得……易燃。去年非烟和一个狱卒用自己炸开了天狱,那场面我未能亲见,但听起来,倒和昨日的情形有些相像。我夜里试了好些药方,算是找到个能用的,已经把毒压了下去。”
晏泠音闻言心中一动:“还请子清把药方给我也誊一份,这毒恐怕来历不小,得查。”
傅声似是想说什么,碍着有外人在,还是咽了回去,最后只道:“我在门外等你。”
晏泠音把赵姨扶了起来,给她喂了点水,后者昏昏沉沉的,只含糊地嘟哝着“没事就好,不然四娘要砸烂我家的门”。晏泠音脸上没有表情,动作却越发轻柔,喂完水,她服侍着赵姨躺下,又替她盖好外衫:“姨你放心,四娘要是砸了门,我去给你修。”
她一回头,见苏觅竟在有样学样,正在给其他嘴唇焦裂的伤患喂水。感觉到晏泠音的目光,他眼也不擡地问:“怎么,这也不放心我?”
晏泠音从他身边走过时顿了一下,苏觅没等来她不客气的回敬,只觉肩上陡然一重——被拍了一下。
她说:“多谢。”
但晏泠音这点细微的感动没能持续多久,出门后,她见傅声在打量苏觅的背影,若有所思道:“那个人,他说他是殿下的远房兄长。”
晏泠音:……
就她这个出身,拿“兄长”一字招摇撞骗,是要被诛九族的。苏觅编故事不过脑子的吗?
但下一瞬她又立刻想到,以傅声的敏感,若真因此而怀疑起什么,根本不会拿这句话来试探自己。倒是她今天见了苏觅,多年的不安一朝证实,有点草木皆兵了。
晏泠音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道:“我确实唤他一声……哥哥,但与他并无血亲,只是交个朋友,方便在外行走罢了。”
傅声听出点什么,当即不再问了,转过话题道:“他是萧家人?”
“是,”晏泠音点头,“我正要借他去摸一摸萧家的底。子清,玉偶之事查清楚前,父皇不会动你。再过一段时日,等郃城这边安定下来,我会把那件事处理好的,定叫你没有顾虑地返京。”
傅声沉默片刻:“殿下,容我多一句嘴,我近来在查萧家的事,却皆如泥牛入海,半点消息都探不到。昔日的泱泱大族能这样彻底地销声匿迹,背后的原因肯定不简单。我倒无妨,殿下却是要长久留在宫中的,实在不必为了保我而卷进此事。”
晏泠音一怔:“子清这是要走?”
傅声不怎么在意地一笑:“已死之人,何堪大用?那帮老东西和我相看两厌,我也早就绝了仕进之心,只谢我爹娘名字取得好,真让我‘复生’了一次,剩下的半生算我捡来的。若遇机缘,或许……会当个布衣先生,去乡野教书罢。”
晏泠音忍不住道:“寒窗苦读那么多年,子清说放于就放于,不可惜吗?”
她还是说得轻了,在这条苦读的路上,傅声所旁人,晏泠音只怕一辈子也无法想理解,但她好容易挨过这十年,有了起复的机会,为何还要急流勇退?
那不是……否定了过去的自己吗?
,平静道:“世人自来怪我任诞,可巧,我的启蒙师教我的第一篇文章,便是‘乘兴而行,兴尽而句冒昧的,当年陪在崇之身边,我所见过的锦绣华彩,上许多,当年那些华冠丽服的贵人,最后不都成了黄土一抔?我若还执求于此,岂不我重回奉宸殿,入殿前的最后一个念头竟是可惜,惜色如洗,若尽数被我辜负,那我才真成了罪人。”
她收了目光,又况,我也没有想立刻放于,来都来了,总得做点事情。平州林氏也是我的老熟人,我这趟回来,要是连个招呼也不打,到,我帮他料理下家事,就是还了恩情了。”
说到林氏,两人的脸色都凝郃城的事,你觉着如何?”
傅声摇头:“若是好差事,也轮不到我来。这么一点时间,林氏不可能被连根拔起,只能尽量钳制。林恒那边,要他放弃家族是不可能的,但至少,我得逼他弃了林峥。”
“你说的是,”晏泠音低声道,“林氏的死活只在他们一念之间,改革能推行下来便好,若不能,我们也不必留情。”
傅声至此才露出点惊讶的神色,探究地看了晏泠音一眼。这番话说得直白点,和“有人挡路便杀”无异,且不谈能不能做到,和晏泠音平日的行事风格已是大相径庭。
晏泠音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我带了些人过来,你全都可以用。那是一批能纵横南北的顶级杀于,结果几个人罢了,即便重重护卫如林峥,于他们也不算什么。”
傅声的嗓音并没擡高,语调却微微变了:“殿下。”
晏泠音的眼中没有半点忧惧犹疑,往日笼在她身上掩住锋芒的雾气散去,露出了一身棱角,以至于她在这一刻看来竟有些陌生:“子清,我只敢把这件事告诉你,因你已决意离开……你不是局中人。我说的这些,只要有半个字传到陛下耳中,我便死无葬身之地。但天下岂有不透风的墙?这批暗影般的杀于——他们名唤‘逐风’,经此一事,必不可能潜伏太久,终有走到明面上的一日。若那时我已不能管束他们了,你可愿帮我?”
“若殿下不能管束他们,”傅声的声音冷了下来,“不如现在就扼杀。”
晏泠音摇了摇头:“我需要他们,如今的大梁也需要他们,我会尽我所能地将他们约束住,只差最后一条锁链。”
傅声似有所觉:“什么?”
晏泠音:“舆情。”
逐风阁若想站稳脚跟,至少在开始的这几年里,必须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号,名声立起来,才能让百姓接纳。任何放纵出格之举,都可能成为攻击它的把柄。傅声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这约束的不是逐风阁,而是它背后之人。
“见此玉佩如见我,”晏泠音将那从不离身的玉佩递了过去,省掉了“也如见苏觅”这层有点复杂的解释,“全天下的逐风卫都不会杀你,即便在我死后亦如是。”
傅声没接话。
“子清,”晏泠音又唤了她一声,“我没有旁的可信之人了。逐风阁的可怖,不必我多说你也能想象出来。能逐风者,岂会甘为池中物?即便一代之内不出岔子,可代代相传下去呢?我还不敢保证,自己是否会有为飓风所挟,身不由己的一日,遑论百年之后。到那时,我便是引狼入室的千古罪人。”
“到那时,”傅声抿唇,“舆论同样是无用。”
晏泠音还是将玉佩塞进了她掌中:“那就先顾好眼下。百年后的事,让后辈们去忧心。”
傅声握着那块犹带体温的青玉,虽不知道它的来历,但从晏泠音的神色中也可推知一一。她将玉佩交出去时,像是连着身体的一部分也一起割舍了似的,即便举止镇定,也仍不自觉地露出了一瞬茫然。
“我想问殿下一件事,”傅声将玉佩握紧,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东大营羽林卫哗变,和殿下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