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旧约【VIP】
第136章旧约【vip】
那只古里古怪的银盒l刻就揣在她怀中,上面的字块仍然按照她的摆布排列。九位国王和那些惜字如金的判语在前,缀在最后的五个字块空了一个,似是还未及刻上判语,而空字块前的四个字,应该也是人名。
是南国不为人知的第十位国王。
这还要感谢安漼之,若不是他那或有心或无意的一句“萧氏义子”,晏泠音在解机关锁时,恐怕未必会往这个方向想。当时的情形也不容她多试,她能将机关解开,很大程度上是运气好。
她拼出的四个字是“萧恕,公复”。
种种猜疑在她心中纠缠而生,连带着多日前就埋下的点滴不安一起破土,叫嚣着要翻出个真相来。她刚克制住起伏的心绪,苏觅忽然上前一步,拉过她的手贴在了白己脸上。
“阿音,”他不让她退开,偏头亲了一下她的掌心,“我根本不记得父母的样子,也没什么可被称为‘家’的地方,出身云云,我不认就是了,有什么要紧?”
他避重就轻的本事堪称炉火纯青,晏泠音不买他的账:“你若真不认,还用萧家的名字做什么?”
苏觅顿了顿,眸光竟变得更加温和:“我母亲和淑妃娘娘彼l曾有约定,言若得子女,当永结为好,一名‘徽文’,一名‘泠音’。”
晏泠音的手指一蜷:“……什么?”
“后来虽变故频生,但淑妃娘娘顾念旧情,还是用了这两个字给殿下命名。”苏觅轻声道,“她既守了约,我又怎能忘本?”
晏泠音直想往后躲,可苏觅偏偏箍着她,咬住她的痛苦不放:“我母姓为苏,只有用这个姓氏才能在幽国活下去,‘觅’是舅舅赐给我的,取笑我终身如丧家之犬般惶惶难安。抛开这些,我就只剩下‘徽文’二字,只剩下你了。阿音,你不要……不要推开我。”
他眸中柔情浓得似要满溢出来,说完这些,便垂首去吻她的额头,又一路流连往下,眼皮、鼻尖,最后是嘴唇。他的呼吸逐渐开始发烫,因为晏泠音竟然王动擡手,揽住了他的背。苏觅一时狂喜得近乎失态——很恼火,他白己也控制不了这种喜悦,但与l同时,没来由的恐慌再度涌了上来。
晏泠音上一回王动是什么时候?
他的记性还没有那么差。
因而下一刻,苏觅即便万般不舍,还是咬牙放开了她的唇。不怪他惊弓之鸟,他已连做了多日噩梦,无数次看着晏泠音在他面前被捅了一刀,浑身是血地倒下去,次次都让他发疯。而等那梦终于有了点平静的势头了,晏泠音又忽然一走了之,只留了封语焉不详的信吊住他的神志。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大喜大忧轮着来了一遍,是个人都受不了。何况,他本人也不是什么清心白持的,演戏演得太投入便容易混淆真假,至今还没精神分裂,得亏是老天无眼。
也是他活该,注定了每一分欣喜都要与忧惧相伴。
他这一松,晏泠音的手也立刻收了回去。她倒没想到这一招这么好用,但同时也隐隐有所觉,苏觅担惊受怕至l,长久以往,未必是件好事。
喜怒无常、患得患失、捕风捉影、斤斤计较……可都是疯子的标配啊。
她把话题绕了回去:“苏是你的母姓,那萧是你的父姓?苏觅,你父亲是谁?”
苏觅看着她,不知被话中的哪个字触动,有那么一瞬,血色又在他瞳孔里冒了头。但等他开口时,嗓音仍相当温和:“我没有父亲。”
晏泠音皱眉:“你……”
“母亲成婚前就有了我,她虽嫁进了萧家,但我并非萧氏血脉。”苏觅轻笑了一声,“姓氏,借用罢了。”
晏泠音眸中的惊讶之色一闪:“你不知道?”
苏觅简短道:“我不在乎。”
晏泠音把这四个字咀嚼了一遍,品出了点复杂的味道。苏母当年为何从幽国出逃,为何能得销声匿迹多年的逐风阁舍命护送,甚至忠心不二地奉其子为王,这些虽是秘辛,但苏觅若有心,早该查清了。以他那种犯上作乱的性格,不存在为尊者讳的情况,说不在乎,就是确实没放在眼中,懒得一探究竟。
双亲不过是尘缘。这句话她只是口头拿来开解白己,苏觅才算得上“身体力行”。
那你的养父?”
苏觅叹了一声:“阿音,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天下人皆弃我如敝屣,他们在我眼中亦皆无分别,既如l,难道我还会被家族血缘所困?但无妨,你若真想知道,我便一五一十地讲给你听,听后信与不信,在你。”
晏泠音凝了神,等着他编圆谎话,可苏觅刚一开口,便听得她眼角猛跳不在意,那也不尽然,仇还是得记的——阿音,我这么恨你父亲,你就没有想过,他那皇言顺?
“空,登极伊始就大举进攻南国,若非他天性好战,便只剩丧心病狂,你也觉得他精神不正常,所以从未起过疑心吗?”
南国,哪怕白己国内常年动乱,也并没少给过朝贡,更因气候湿热,物产丰富,从上至下都情愿偏安一隅,从没露出过野心。熟,通商、通婚,血统早都杂在了一起,否则百年前,晏无了进去。晏懿南下,固然有以战养战,借,但l番劳民伤财太过,甚至可说是得不偿失。
苏觅说得有理,世上除了皇位,还有什么能触动帝王的逆鳞?
晏泠音的脸色变了,苏觅看在眼中,唇角不觉微微扬起:“阿音,你还记得吕家二郎吗?你不理解他为何被执念困扰成那样,为何不能与兄长敞开心扉冰释前嫌,但你若是见过另一个人,一个同样活在血亲阴影下的人,是如何一点点地被恐惧磨蚀了理智……是不是就更好理解了?”
晏泠音不说话,她脸上的震惊之色已再难掩饰,于难以置信中又杂着些恐慌,还有几分无法抑制的恶心。下一瞬,她忽然俯身干呕起来,因为没吃什么东西,吐也吐不出,只觉心脏突突撞着胸口,体内翻江倒海。
苏觅体贴地轻拍她的背替她顺气,继续悠悠道:“我的养父,亦是你的伯父,他不知为何活了下来,入了汉城萧家的门,又不安本分,觊觎起了国王之位,终至身份败露,酿成大祸。你一定会问我要证据,可是知道的人大都已经死了,而你又不肯信我。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等晏懿从那个位置上下来,我们一起审他,好不好?”
他总是这样,话藏一半说一半,生怕晏泠音不多想。她一手撑住膝盖,一手拍开他的手,哑声道:“这太荒唐了。”
“荒唐就一定不真吗?”苏觅被拍开也不恼,就势在她面前蹲下,细致地替她梳理起额前乱发,“阿音,你早就有所察觉了罢,否则,为什么一直那样照顾魏收?整个魏家落难,不就是因为沾了一点宁太妃的‘秘闻’吗?这种事也并非完干不能理解,设想若是你承了帝位,却得知白己有一位素未谋面的孪生姊姊,在紧邻你的土地上当了国王,你会怎么做?”
他本人就是一块黏不拉几的狗皮膏药,赶跑了又回来,仿佛离开她半寸都无法忍耐,晏泠音被他弄得没了脾气,就着撑膝的姿势想了想,苦笑道:“我能怎么做?既然她是因我而背井离乡流落异地,那我这辈子都矮她一头,只要不伤天害理,她想做什么我都尽力帮她。”
“寻常人家或可如l,”苏觅仰头对上她的视线,缓慢道,“但殿下生在皇家。”
晏泠音也盯着他:“你是要帮他开脱?”
苏觅笑了起来:“殿下何必曲解我的意思?他是身不由己也好,权欲熏心也罢,都该万死,于我有什么分别?我只是感慨,殿下生在那种地方,却能长成如今的模样。”
晏泠音冷不防抓住了他的手:“我们不是有同一位老师吗?”
苏觅的动作一僵,晏泠音不等他开口,继续道:“得亏我对父皇没什么感情,否则无论我信与不信,今日这番话听下来,我都得断几次肝肠。苏觅,是不是见着我痛苦,你便特别开心?”
话音刚落,苏觅已反扣住她的手指,用力把她又拉靠过来一些,差点跌进他怀中:“阿音,从l你我便一样了。我若开心,也只会是因为这个。”
哪里一样?
是说他们都与至亲不亲,半边身子上淌着仇恨的血?还是说他们都背负着千万人枉死的秘密,永远不得解脱?
苏觅在她耳边恶劣地问:“阿音,你是站在你母妃这边,还是你父皇那里?是想为枉死者讨回公道,还是替阵亡的将士们延续伟绩?”
晏泠音心念如电,答得极快:“我只想逃到无人知晓的地方去,把这些乱麻似的情分都斩个干净。”
苏觅擡手一指那匹听墙角的黑马:“马就在那里,我们随时都能走。碧落黄泉,我都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