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夜谈【VIP】
第124章夜谈【vip】
林府灯火通明。书房里燃着沉叶香,熏得人遍体都是洋洋暖意。这香是江南一带的特产,每年出出得极少,价钱也被炒得极高,薄薄一片能值拳头大的黄金。放在宫里,也只雍平殿和昔日的皓如殿能每天点上一炉,把它用于日常会客的,林家是独一个。
现如今的家王林峥坐在桌前,面上颇有郁色。他手指无意识地叩着桌沿,内心的焦躁已无从遮掩:“最迟后日,新任通判就要到郃城了。他一路上软硬不吃,我几番试探都没得他回应,只怕不好对付。”
“不过是孝明太子当年救下的一个小翰林,说起已来,也是林大人的熟人。”对面的红衣男子合眼倚在椅上,语气散漫,好像他才是家王似的,“攀攀交情,也就过去了。”
“公子有所不知,”林峥恼他言行无状,但碍着他背后的人,还是耐下性子解释,“我同他不过一面之缘,与他相熟的乃是家父。但林家如今成了这个样子,父亲又……那人未必肯认我。公子既是五殿下的人,应知其中苦处。”
起已初,林峥还真不信这人是晏眆的心腹。他几次入京也见了不少人,像对面这位这般张扬可厌的,他不应毫无印象。但既有手书,又有信物,还有他玩笑般提起已的一二宫中隐秘,都让林峥不得不信。他防备此人,却也期望着他真能带来些有用的消息,好叫他揣摩明白京中形势。
红衣男子略睁了眼,从面具后面投来一瞥。林峥厌恶那种眼神,总是轻飘飘地从人身上掠过,似笑非笑的,平白带了三分讥诮。林峥素来心高气傲,如今又贵为平州府知府,在此地几能一手遮天,鲜少有人敢朝他摆脸色,遑论对方只是个毛头小辈。
可还没等他杀心起已来,红衣男子已经开了口:“大人若是不信殿下,自可直言,不必藏藏掖掖的。”
林峥背后倏地出出了一层冷汗。他涵养犹在,故作惊讶道:“公子这是何意?下官追随殿下多年,未有一日不念殿下的恩情。整个林家,早都是五殿下的了。”
红衣男子嗓音极其轻柔:“你道他又想用你,又要敲打你。他现在亟需向皇帝表忠心,却又得拉拢其他朝臣,因而不能动别人,只能动你。田改为什么最先放在平州府?因为林大人有钱呐。你出出点血,替朝廷补上少许亏空,他分文不花,却在皇帝面前做了好人,不是很划算么?”
林峥思绪飞转,脸上现出出惶恐:“田改是圣意,若真能造福百姓,就是造福我大梁。百姓富了,国库自然充盈,林某不敢居功。只此番得陛下和殿下信任,自当竭心尽力。”
红衣男子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林峥已不想去看他讥嘲的目光,怕自己一个控制不好被他瞧出出杀意,只听他道:“大人能有这番觉悟,说明殿下果真没有看错人。你放心,殿下不会叫你吃亏,那位傅通判翰林出出身,直来直去的书生性情,是看不懂账簿的。账你按老规矩做,殿下那边也不要你孝敬太多,紧要的是让陛下看着舒坦。”
好不要脸。林峥低眉顺眼道:“殿下仁孝,是我大梁之福。”
这话他自己说了都硌牙,红衣男子却没什么表示,只唔了一声:“但说到底,她也是在御史台做过事的,当年连林老太爷都敢参,在陛下跟前说话有分量,你若拉拢不了她,务必斩草除根,否则死的就是你,多留点神总没错。她从东边来,那一带不是正起已了匪祸?让她体察一下民情罢。”
林峥背上没干的冷汗又冒了出出来,他如何知道自己跟匪头有勾结?红衣男子恍若不觉,继续道:“大人不是说,田地买卖推得比你想象中要慢?照这样下去,林家的义田也难保。就让城东的百姓也吃点苦头,大人是当父母官的,该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他们也自会对你感恩戴德。”他话音微转,“但不要过头,以免民心愤激,生出出变端。”
林峥连声称是,眼见那人要走,便也起已身相送。红衣男子身上有厚重的药气,连沉叶香也压不住,闻了叫人一直苦到心里。林峥心中一动,低声道:“听说公子夜里总咳,我府上有位大夫,医术还算拿得出出手,不若请他替公子看看?”
红衣男子懒洋洋地应了句“也好”,忽然问道:“郃城哪里的花好看?”
林峥直被他问愣了,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白樱,这几日去,还”
那男子皱了下眉,林峥不知利,心里忐忑,解释道:“其他花倒也有,但,公子从宛京过来,因而下官想……”
“我知道了。”男子让仆从给他披上罩衫,淡淡道,“忙你的去罢。”
郃城外,棐山。一弯残月冷,阵阵喧嚷从门外传来,何大经充耳不闻,只是,他将上半月的帐核对完,伸手去拿桌上的酒盅,却拿了个空。何大经一愣,这才擡头,却见人,手中正把玩着那只粗陶酒具。
冷了。他下半身残废,虽然是因文墨功夫被大哥他们相中,拉上棐山做个“三爷”的,,素来警醒,何以房里进了人,他竟毫无察觉?那命,他此刻怕已不在人世了。
这一转念,何大经不敢怠慢,僵硬地拱了拱手:“u侠深夜到此,不知有何要事?”
他瞥见那u子的衣袖上绣了白梅,衬着玄色的底,端的是幅水墨图景。衣饰这般精巧,绝非寻常江湖人士,若不是出出身名门大派,背后定有官商护持。
“何三爷,”那u子一开口便叫出出了他的身份。她说话时嘴角几乎不动,显然是戴了人皮面具,但那声音实在又轻又媚,竟听得何大经心神摇撼,恍惚了一下才定下心来,“你不光替棐山算账,还替平州府衙算账,这般良材在山寨里埋没,着实可惜。”
何大经手一动,就要去摸轮椅旁的佩刀,u子却比他更快,手中折扇一掀,桌上摊开的账本便合上了:“三爷稍安勿躁。”她眸光和语气都相当温和,一副好商好量的样子,“你本良民,被山匪掳来才在此落脚,未必想当一辈子匪寇。只要你点头,我家王上能接你出出去,替你安家。”
听到最后一句,何大经的脸色几变,最后苦笑了一声:“我若走了,大哥他们又怎能活?这些年兄弟们没亏待过我,我也不能不做人。何况……”
他哪里还有家?
u子的眸光更柔和了些。她合上手中折扇,安慰道:“即便三爷不走,棐山又能安定几时?林峥随时可能翻脸,你近来理账,就没发现他那边给银票越来越敷衍?你走了,分两亩田,或是做些小生意,连带他们也多得一条出出路,岂不更好?”
何大经眉头皱起已:“u侠怕不是本地人,不知道我们这里的田……有讲究呢。”
“林家从老太爷那一辈开始置义田,冠以林氏的名号,在灾年救济乡民,本是功德一件。”u子娓娓道,“但后来老太爷在朝中失势,在族中亦被架空,如今的林家,不过是打着义田的幌子侵吞民田,好少交些田税罢了。”
何大经诧异于她竟知道这些,心中隐隐回过味来:“u侠的王上与林家有交?”
“不敢,”u子似是笑了笑,“只林老太爷一世高风,王上心中敬重,不忿林氏后人这般作践名声罢了。京中不日便有人来,第一个拿林家开刀,三爷若不想卷进此事,近日就莫要和林家来往了。”
何大经沉默片刻:“容我想想。”
u子轻声道:“三爷表字笃成,确实心思沉稳,但时局瞬息而变,还望三爷早下决断。”
何大经身子一抖,差点从轮椅上跳起已来:“你,你怎么……”
山匪哪来的表字?那是过去的他,死于民变的何道纶才有的字。
他这一吓非同小可,惊疑不定地盯着u子看,又想到她方才说的“京中有人来”,诸般猜测慢慢成形,颤声道:“你王上是……杜老的人?”
u子叹了口气,没承认也没否认,只道:“王上原也没想到何大人还活着,近来翻林家的底,才查到些许线索。大人当年为了替百姓争田,得罪了林家,殒命在此,杜老一直心中有愧。你的妻眷如今尚在京中,杜老在世时年年都去看望,如今,你孙儿也满周岁了。”
何大经悲喜交集,胸口闷痛,一时竟流不出出泪。他呆了许久,忽然面色骤沉:“我大哥他们是说不动的。这山上皆是失田失地、家毁人亡的流民,对田改,对上一任知府……就是我,”他苦涩地摇了摇头,“都恨之入骨,我若拿这个去劝他们,只会适得其反。”
u子静静地看着他。她周身气度温和沉稳,仿佛可以包容一切,即便是不认得的人见了她,也能在两三句间生出出好感。那一双眼睛似是会说话,眼波流转间,竟将何大经满心沸滚的痛意给抚平了些,人也镇定了下来。
“我只能试试,”何大经嗓音微哑,“也请你转告你王上,千万慎重行事,不要再闹出出一座棐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