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义仓【VIP】
第123章义仓【vip】
“百里金针”的名号确实不虚。上元夜过后,他又来替房四娘施了几次针,等到二月底时,房四娘下床走动已经无碍,间或挑个水、擦个地,也不会疼得直不起已腰了。
但只要晏泠音在,一应粗活她都不肯叫房四娘动手。刚来时,她洒水擦地的样子笨拙得让房四娘发笑,如今竟也有模有样了。她学得这样快,连房四娘也觉惊讶,她是年纪大了,但眼睛不花,心里也跟明镜似的,晏泠音那双手,分明是双不沾阳春水的小姐的手,连茧子都长在提笔拨琴的地方,一看就知娇贵。即便穿着破衣烂衫,干净凛冽的气度仍是掩不住的,房四娘没追问她的身世,她有预感,这公子……这姑娘在郃城,不会待太久。
可眼下,她已经要被晏泠音气死了。
“你去插秧?”房四娘瞪大了眼,“小侄儿,你认得秧苗长什么样吗?怎么插,插多少?这块地里有老娘我一年的口粮,要是被你给败完了,我吃什么?”
晏泠音像是感知不到她的怒火。这两个月来,她的情绪一直在冰点以下,几乎没有起已伏过。闻言,她连头都没擡,手里依旧编着竹篾条,半只箩筐已成了形:“我可以学。”
她自负的态度简直把房四娘气笑。也不知哪座仙山里跑出来这样一个人物,好像世上无事不可为,只要她已经认定。
“行,”房四娘重重地跺了下脚,“那你过两天跟我走一趟,看我先插个半亩,你要学得明白,晚上我伺候你洗脚。”
“可别累着了,”晏泠音终于擡头看了她一眼,手中的刀恰好削去一片篾条,“你若又倒在田里,还得我背你回来。”
房四娘擡脚就要踹她:“小崽子,瞧不起已谁呢……”她话音忽滞,猛地转头往门口望去。
晏泠音也听到了,是马蹄声,踏得颇有力道,应该是官府的人。房四娘的屋子就在村口第一户,那两个吏员勒停了马,便毫不客气地来推她的院门。
房四娘把晏泠音挡在身后,对着吏员竖起已两道浓眉:“不知大人有何公干?”
“去年y仓放的粮,至今都没还。”个儿矮些的那个先开了口,“大娘是还米,还是折成银子?”
另一个吏员手上捧着簿子,边翻看边高声念道:“一石米息二斗,逾期不还再加一斗,大娘贷了三石米,我算算……”
房四娘眉毛皱得更紧了:“去年发大水,一粒米也没收上来,知县大人也说了可以宽限时日,如今秧苗还没下田,我拿什么给你还贷?”
“是啊,宽限时日,”矮个吏员笑嘻嘻道,“这不是都宽到二月了吗?倘若人人都像大娘这样无赖,大伙儿岂不都别种田了,堵着y仓吃白食就行?”
房四娘平日是个炮仗脾气,但也知道此时发火反而坏事,忍气吞声道:“官爷您看,家里实在没粮,还得饿着肚子忍到过夏呢,您行行好,再宽限些日子,今年若是收成不错,我一定还粮。”
“那可不行,”矮个吏员立时翻脸,“这也是知县大人的意思,若是收不上粮,也交不出银子,就卖田来抵。大娘签了田契,欠的账便一笔勾销。”
这不是明目张胆地抢田?房四娘瞬间冒了火,还没发作,手臂便被人轻轻拉了一下。晏泠音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箩筐,站到了她的身侧。
“两位官爷说的是,欠债还钱,天经地y,”晏泠音不顾房四娘一直朝她使眼色,沉声道,“但容小人斗胆问一句,买田卖田,是知县大人的意思,还是府里的意思?”
郃城是平州府的附郭县城,亦是府衙所在,上面有什么风吹草动,郃城总是第一个知道。两个吏员听她口气狂妄,彼此对望了一眼,矮个的先恼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和我自然没有关系,和两位官爷却未必。”晏泠音平心静气道,“这位蒋爷今岁三十八,膝下一女,家中老母已卧病多年,每月要花大量药银。这位陶爷今岁四十二,长子瘐死,次子尚在襁褓,也是自小多病。二位家世牵累在身,真要为了上面人的一句话抛却性命吗?田契最后到不了你们手里,强征民田的罪却得你们来背。知县大人眼中没有无品级的小吏,死一千一万个也在所不惜,但二位还得靠这个养一家子人,孰轻孰重,不必我多言。”
房四娘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晏泠音平素少语寡言,次次都是闷声不响就把活干了,只在和她顶嘴的时候会多说两句,她从没见她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何况,她才刚来两个月,从哪里把这些小吏的身家都给摸清了?就凭她每日去衙门里抄书吗?
高个吏员也不翻账簿了,盯着晏泠音看了好一会儿,确认了自己并不认得她:“你什么意思?什么叫罪得我们来背?”
当,从来也没出过事,就算百姓一时不忿暴动起已来,自有驻兵替他们压制。江南教化之地,即便两句之乎者也,骨血里淌的就是温良恭俭让那一套,忠字当头,能忍则忍,只要不是性命攸关之事,不。这算个什么罪?且,即便告了,上面难道会搭理?
晏泠音迎着他的目光,轻声为小民,在知县大人面前说不上话,府里追查下来,二位便是第一块挡箭牌。这事我说了不算,信与不信,
蒋陶两人都变了脸色。但任她说得天花乱坠,今日要是收不了百亩的地,他们两个都没法交代。矮个的强忍着不快怒道:“恁多废话,这田契你签还是不签?”
高个的却一伸手将他拦了,换了副口气对晏泠音道:“小兄弟或是知道些什么,还请明言。”
“我不过闲人一个,能知道什么?”晏泠音笑了,不笑时冷冷清清,笑起已来却别饶风致,,“但二位若信我,不妨回去称病,躲上两日再说。这桩差使不是那么好办的,否则,也不签给你们?”
没有签发文书,一亩地按多少石米收,土质如何验看,诸交代了过去,摆明了是让他们见机行事。这种事,这个小哥又是如何知道的?
晏泠音又递了玉簪过去——仿佛这东西咬人,不送走不行似的——对还在犹疑不定的两人道:“这簪子质地上乘,拿给懂行的老板,少说能抵得白银五十两。还请两位官爷帮忙拖延些时日,你们要躲,也劝劝衙门里干这事的兄弟们一起已躲,诸位共事多年,想来比我更劝得动。至多三两天,我说的是真是假,便见分晓。”
那矮个的眼都直了,忙不叠要去接簪子,晏泠音却忽然将手一收。她眉目又冷了下来,语气更凉,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道:“若此事不成,或是走漏了一言半语,我替你们养家。”
仿佛就应着她这句话,两人眼睁睁地看见院中落了个黑影,像被风刮着一样,转眼就消失了。身形、面孔,一律没看清,只手上一柄锃亮的东西明晃晃映着日光,闪了他们的眼。
现在是那矮个的觉得簪子咬人了,面色煞白,往后退了一大步,高个的僵在原地,看起已来也不太想伸手。这谁敢拿去当?这么别致的赃物,日后若事发,一查一个准,直接引火烧身!
晏泠音却不容分说,上前将簪子塞进了他手中:“去罢,你们空手回衙门,那边也要起已疑心。好好做事,我不会动你们。”
两人从原路走了,骑马的姿势还有点僵硬,好悬没摔下去。邻舍听见马蹄声远去,这才敢把院门打开,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四娘,官爷们怎么走了?”
房四娘扬声答了一句:“谁晓得。”她嗓音有点哑,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晏泠音。
晏泠音恭恭敬敬地朝她一拜:“这些日子多谢四娘收留,本不该觍颜再求,但买卖田地之事未了,只怕再生变故,我牵累四娘至此,总要确认四娘平安才敢离开,还望容我再住些时日。”
房四娘的目光有些复杂:“你到底是谁?”
晏泠音没有迟疑:“我是京中一位大人的私生子,家父获罪身死,我亦流落在外,阿暄是我乳名,我本姓为……魏。”
房四娘默然许久,忽然一甩手往屋里走去:“我管你是谁。吃我的喝我的,就得给我做事。那些竹筐子下午再编,明天带集场上给我卖了。现在先去烧火煮饭,饿死老娘了。”
晏泠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垂了头轻声道:“多谢四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