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假冒
臧钧在郭氏这里受了几回白眼,冷嘲热讽的话听过两回,先前在刑狱和东冶里都没悔悟的脑子终于清醒过来。
当日他甫一出事,妻子赵氏便径直回了娘家,又让家中两个兄弟上门将嫁妆抬回去,臧憬阻拦时,连带他爹病中也被赵家兄弟狠揍一顿。这样善妒的泼妇,他心中记恨,决心这辈子都不会再给赵氏一个好脸色看。
可到头来,外头相好的郭氏一张水艳艳的樱桃嘴,骂出的话更刻毒绝情,赵氏与她相比,简直算得上通情达理。
被郭氏羞辱一番,扫地出门之后,臧钧落魄万分地回了臧家,跪在爹娘面前痛哭流涕,誓言往后再不会与郭氏有任何瓜葛。
他这近半年来如鬼打墙一般,栽在郭氏的温柔陷阱里爬不出来,徐氏只觉这一生所有的苦头都在这里吃尽,好好一个家支离破碎,此时听他终于幡然醒悟,恰如溺水之人终于被人拉出水面,能踏踏实实地喘口气上来。
臧钧休养数日,徐氏便催着他去赵家将赵氏接回府上。只是这一回,赵氏却是铁了心,连见也未见他一面。
如此两次三番被拒之门外,徐氏不由又心慌,这日特意备了些补品和婴孩用的衣物等,往臧宓家中来,请她上门去劝说赵氏。
“他便是自幼事事被安排得妥妥帖帖,凡事无须自己操心费神,所以才没有半点责任心和男子气概。你若还想他重蹈覆辙,尽可再大包大揽,将他所有事情都揽到我身上来。”
徐氏原以为这不过是桩小事,臧宓再怎么记恨哥哥,但也需为嫂子和未出生的小侄着想。被臧宓拒绝之下,心中颇不是滋味。
“我如今成日里只如惊弓之鸟。赵氏冷心冷肠,钧哥儿在女人面前好面子,被拒绝回数多了,万一不肯再弯腰低头,将来两个当真要一拍两散。这可不正给外头那个贱人可乘之机?若几句话又将你哥哥哄回去,我与你爹还要不要活呢?”
“若他当真那般朽木不可雕,娘还是趁早有所防备。强扭的瓜不甜,你却总是依着自己的心意,为他事无巨细算计好,到头来反而落下埋怨,横竖都讨不得好。”
因着刘镇如今权势渐重,徐氏对臧宓的眼光也信服起来,往年臧宓喜读书,她总以为这是做给徐闻看的样子,并不大当回事。可如今家中大小事却喜欢来找她拿主意。
只是臧宓却想得十分清楚,也并不因刘镇而自视甚高。她不喜旁人将手伸进自己的家里,人同此心,没有人喜欢颐指气使,以自己的想法去左右旁人家事的人。
“若嫂嫂当真不愿与臧钧和解,即便我出面,她碍于刘镇如今的权势地位而被迫屈节改志,心中必定也对臧家有所埋怨。这岂不与当初的李承勉如出一辙么?”
“我听闻如今因着陈大人夫妻着意与我结交,在衙中对爹十分抬举,甚至有人通过笼络行贿他,托他办事,他也都来之不拒。我家如今尚未发迹,姻亲却已沾染上这些坏毛病。娘,你若为我好,往后还当规劝着爹,叫他万勿再做这种事。”
徐氏颇有些不以为然,撇嘴道:“城中的权贵哪家不这样?人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有权有势之人府上的家奴比县令说话还管用些。这天下乌鸦一般黑,你要格外一条筋,不入大流,将来反而要遭人排挤。”
臧宓见她固执,不由微恼:“你若愿一意孤行我也不拦着你。将来庐陵公若要找借口拿捏刘镇,父亲贪污受贿的罪责也会归咎到刘镇头上,到时候诛三族,你与阿爹谁也跑不了。”
徐氏唬了一跳,自从陈大人对臧钧伸出了橄榄枝,许多嗅觉敏锐的人也都从善如流,来与臧憬攀交情。他这些年籍籍无名,自然受宠若惊。
往日里只能眼看着旁人才有的恩遇,如今落到自己头上来,雪蛤花胶一头鲍,鹿茸燕窝六月黄,从前艳羡的山珍海味和白花花的银子如同自己长了脚,不费吹灰之力滚进家门来,哪里舍得拉下脸去平白拒绝人呢?
“你莫糊弄我,从前你爹托人办事哪回不送礼?人家不也笑眯眯收下,也不见谁去清问这等小事。”
徐氏尤不肯相信,臧宓没好气地托腮望她:“你不若托陈大人找找往年被抄家灭族的卷宗来翻看。”
徐氏原本专程来请臧宓去劝说赵氏,可事未如愿,反而被臧宓敲打一回。因着这些日子确曾收了几家的礼,这银子攥在手里就变得有些烫手,神不守舍地起身,也未留下用膳,匆匆地走了。
自此之后,臧憬也收敛许多,旁人邀请,只借故推脱,再不敢如之前一般,明目张胆心安理得地收受贿赂。
刘夫人闻听此事,还笑话了臧宓一回。如今稍有实权的官吏,哪个手上干净呢?只刘镇两袖清风,先前米铺商人给他送礼,反倒被他捉起来当众打了一回。就连朝中赏下的黄金,亦尽数散尽,分给了军中的将士。
如他那般职衔的将领,哪个不是高宅华屋,府中奴仆成群。只他家迄今仍住着一间两进的小院子,府上连个像样的仆婢也没有,只如寻常低阶的小吏家中一般。
因此这日刘夫人特意登门来,饶有兴致地参观了一番刘镇特意从小岭村老屋中搬过来的旧家具,不住摇头道:“你也是自幼锦衣玉食养大的女孩儿,也亏得愿意陪他吃这些苦头。”
臧宓在她面前也没有那些客套的虚假之辞,只笑着摇头道:
“您是没见过他从前在小岭村时住的屋子。那时我在他家住了一夜,瑟缩着蜷了一宿,却是越睡越冷。后来才晓得他被褥里絮的是芦花,根本御不得寒。男人乍富却不忘本,不骄奢淫逸,也是件好事。”
孙夫人原有许多话想教导她,听她这一句,心中却感慨良多,那些好为人师的说辞倒再讲不出口,只将身边的老嬷嬷推去臧宓身边:“先前刘镇来与无终讨要顾嬷嬷,我没舍得给。如今却舍不得你怀着身子,还要操心家中大小事情。”
顾嬷嬷是她家中几十年的老仆,自然有些情分,并不舍得放她出府去受苦。但臧宓性子好,心眼正,孙夫人一时感慨,心下对她有些怜惜,便决定将顾嬷嬷送给臧宓。
臧宓虽十分喜欢顾嬷嬷,但君子不夺人所好,强人所难,况且如今她已托牙人在找有些经验的老嬷嬷,只是一时尚未寻到合意的。因此连忙婉拒。
但孙夫人并非跟她客气,只笑言道:“我冷眼瞧着刘镇将来终非池中之物,造化或在无终之上,你如今身边缺人手,也是顾嬷嬷的福气。”
最终顾嬷嬷仍留在了臧宓身边,臧宓并不愿平白占人便宜,依着市价拿银子为她赎了身,但心中仍十分感念孙夫人这番恩情。
因着这位顾嬷嬷是经验十分老道,为人又精明和善的老嬷嬷,自她到臧宓身边,再采买了两三个小丫头指点教导,竟将臧宓手边原先诸多杂事都揽了过去,将府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臧宓顿觉轻松了不少,日子也有几分惬意起来。
时光荏苒,一晃已是三四月过去,转眼秋凉。
刘镇与卢湛的战事从七月流火到十月金秋,辗转江南二十余郡县。因为先前的大旱,庄稼歉收,许多人的生活无以为继,但田地的租子仍要缴,而朝中苛捐杂税甚重,许多平民听信卢湛均田亩,分田地的说辞,起义的浪潮如席卷,渐成燎原之势,这仗打得十分艰难。
大片的田地被豪族蚕食侵吞,许多人不得不依附于世族为奴,贫者无立锥之地,平民活不下去,焉能不反呢?
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反叛只能被血.腥镇压下去。当最后一座城池被收复,卢湛仓惶奔逃,想故技重施,再逃入海岛。可这一次却没那么幸运,因追兵甚急,失足坠落海边悬崖,当场摔得四分五裂。这场持续数月的征战,总算告尽尾声。
只是虽然战事以武力的镇.压平息下去,但刘镇却并无得胜的喜悦。
免田租、轻徭薄赋,赈济灾民的折子发入京中,却如石沉大海。庆功宴后,他曾当面谏言天子,只是天子一脸为难,摊手道:
“如你所见,朝政为世族把持,京中人人知晓桓氏、沈氏、卢氏,却不知有君王。朕亦有满腔抱负,可惜身边无可用之人,反而处处受人掣肘!”
二人不过在苑中稍站片刻,立即有桓奕身边的随从来邀请刘镇。此后数日,竟再无机会觐见天颜。
因平定江南之功,刘镇被擢升为镇南将军,改镇京口,领扬州七郡兵马。而孙无终则被封忠毅侯、领军将军,留守京中。
当日离别,孙将军意气风发,也十分感慨,亲到新亭渡口送刘镇。却万万没想到,这会是二人最后一次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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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赖军中的舰船往来江州运送生丝和粮食,宜城在这一波饥荒之中安然渡过。虽因着要付出额外的银钱买米,但生丝布匹等比往年收购的价钱要高些,而粮价并未涨,日子虽过得紧巴巴的,却也勉强混得过去。
战事终于停歇,听闻刘镇安然,臧宓一直悬着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只是往后他要镇守京口,臧宓仍犹豫要不要跟过去。
她如今身子重,怕耐不得旅途中舟车颠簸。
尚未做下决定,刘镇遣人来接的车马却已到来。
“将军要先往京□□接,一时抽不出空来,让我们来接夫人往京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