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苏清清回到了自己那间租住的小屋。四楼的两居室，不大，但温柔干净。客厅与开放式厨房连成一线，窗前放著一张木头小餐桌，桌上还搁著她上次回来没喝完的一杯蜂蜜水，蜜沉在底，懒洋洋地闪著光。

这里，是她的家。

房东从没露过面，房租按月自动扣缴，偶尔收个快递或帐单，也是透过电话联系。对方声音温和，像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这样的相处最合她的性子，清清喜欢不打扰的距离感。

沈嘉伟一家回了上海，她也悄悄地从那个陪伴她四年的家搬了出来。那是阿娘的家，更像她心底的寄居地。小郁在搬家那天有点歉意，轻轻的说了句：“小宝住这里已经习惯了，就让他继续跟我们住吧，也离学校近，回来还有小贞姐姐帮忙看功课。”

苏清清一时说不出话。她知道，小郁不是爱说话的人，她一开口，已经是极大的体谅与温柔了。她心里满满的感激，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低声应了句「谢谢」，反而显得矫情。她明白，这些年自己对阿娘和沈嘉伟一家更多的是亏欠，她只想努力弥补。

或许，是沾了小宝的光吧。小宝毕竟是沈嘉民的儿子，血缘像一条无声的河流，总是悄悄牵起某种默契。

邻居们早已默认她是沈家的大媳妇，居委会开会、社区有活动，阿娘总是笑著说：“你找我家清清，她比我懂这些事。”

那一声「我家清清」，叫得她心里一热又一酸。她从不奢求什么头衔与名分，但在阿娘那句话里，她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尊重——有家人的位置，有家的尊严。

她搬走那天，没人问沈嘉民是留在阿娘家，她一阵心软，“要不你跟我住一起，那边有两间房·····”或许大家都在等这个结果，他没说什么，只默默整理了自己少得可怜的衣物，请了搬家公司，像个蹭饭的长辈一样，默默跟著她上了车。

沈嘉民过了五十，发鬓灰白，本来就不太说话的他，变得比从前沉默得多。他从前那身笔挺的白衬衫与一尘不染的皮鞋，如今早已不再讲究。他连理发都懒得去，胡子经常刮不干净，喝酒也从绍兴酒变成了超市促销的料理黄酒。

从前那个意气风发、走路都像带风的资本家大少，如今只剩一副苍凉的背影。他变得没什么斗志、不再谈未来。因为苏清清基本都在外地出差，他每天除了极少的做饭。就是和过去的老街坊打麻将。他变成一个普通的、无声无息的中年男人。

但他的厨艺却比以往更精致了。他知道清清发薪后会给他钱，特意跑了市场买第一肉联厂的新鲜黄牛肉。为了她，他会花一个上午腌制牛排，做一锅罗宋汤，细心地将她不喜欢的大葱挑出来。牛排煎得恰到好处，那一口下去，肉香四溢，他给小宝做一块大的，看著他吃完，又将自己那块给他，直到剩下的，他再默默的用。

他坐在对面笑著问清清：“好吃吗？”

清清满足点头：“入口即化。你怎么做到的？”

他得意地说：“不是现宰牛肉怎么有这个香味？你只要想吃，我都做给你。”

他希望得到她的赞美。

“那当然。我是有高级厨师证的”

那一刻，他神情像个孩子，满是得意和依恋。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去应聘厨师长？”

“我，沈嘉民，绝不做别人的厨子······”

她沉默了，有些人的傲骨或许宁愿勒紧裤腰也不为五斗米折腰吧。只是一个在厨房里为她炖汤、为她开灯、为她在夜里等钥匙声响的沈嘉民。

苏清清那天顺路回了阿娘家。

阿娘见到她就紧紧握住她的手，满脸喜悦与不放心。小宝听说她带了蛋糕，开心得手舞足蹈。清清抱著他，闻著他头发上淡淡的奶香，心中涌起一阵舍不得。

她和小郁说自己这个月都在外地出差，小郁点点头：“你自己要注意安全，小宝你不用担心，我们会照顾好。”

她含著眼泪点头。临走前，小宝依依不舍地看她，阿娘站在窗边，像送嫁一样目送她离开。她不敢回头，她怕自己会哭。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打开电脑，右诚的通讯框闪著黄灯。他有留话——

小傻瓜，记得找我

小傻瓜，你给我写信呀

你最近很忙吗

……

喔，可恶，为什么叫我小傻瓜？

她笑了，笑里有点甜、有点气，还有点他不自知的得意。

她打开笔电，准备把资料发给钟小姐。

钟小姐，美琴，28岁，台湾苗栗人，上海一家台资企业的财务主管。两人因一次绵阳机场的误点，在酒店成了意外的室友，从那一晚开始，便成了聊得来的朋友。

美琴是个自由灵魂，自己背包去过新疆、西藏、贵州、青海，一个人穿越草原、湖泊、雪山，也用笔和心记录下每一段旅程。

“我最喜欢旅行时的偶遇，那些不在行程表上的惊喜······”

苏清清跟她交换了旅行笔记，美琴夸她笔下有诗意，说她是自己见过最有灵魂的导游。

她们聊稻城聊九寨，聊涵碧楼与圆山饭店，聊杭州西湖国宾馆与钓鱼台宾馆。来自不同地方的两个年轻女人，聊起对生活的热爱与执念，像是多年未见的知己。

现在，她们成了彼此的事业伙伴。苏清清帮她公司安排旅行，美琴介绍她台资企业的订房与机票。

晚上近十二点，她打开笔记本，翻著上次去武夷山的记录。窗外有风，她拉上厚窗帘，让屋子沉入温暖的黑暗。

沈嘉民不在，灯也关得安静了些。她放点轻音乐，习惯性打开邮箱。

她给右诚回了一封信：

年少时我们都以为选错了路是个错，后来才知道，那叫成长。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与分享。

我们不能再输了，因为会慢慢变老了，我要慢慢长大。

一起加油喔。

——苏清清

按下「传送」键后，她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让夜风抚过脸庞。

冷，但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