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梁上君子
颜萱将最后一炷香插入香炉,正待转身,忽闻有人惊叫,跟着身后发出一声闷哼。惊回首,只见一人摔跌在地,四足朝天。哎哟一声,退去一边,看清是个年轻男子,咦的一声,上前察看,不料想李元霸自己翻身坐起。
颜萱退开两步,问道:“你是谁,怎么从上面掉下来?”抬头一看,见一根大梁横悬在上,离地约摸两丈高,不禁咋舌。
李元霸歪坐在地,一时站立不起,呻吟几声,揉几下腰,表情痛苦。颜萱见李元霸身材清瘦,脸上虽沾满灰尘,模样倒还清秀。又见他身着道袍,胸前挂一串念佛珠,俨然是个出家人的打扮,略放了心,问道:“你可摔坏没有,很疼是不是?”走上前去,想扶他起来,见他一对黑眼珠子滴溜溜盯着自己,神色古怪,才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心想他从那样高的梁上摔下来,居然还能坐起,也多亏了那块蒲团。看样子也无大碍,也不必急着扶他,不如先问明了他的来历再说。
正思忖不定,忽闻李元霸长叹一声,道:“常言说得好呀,求人不如求己!世上本来无多好心人哪。”嘻嘻一笑,道:“不敢有劳姐姐!”伸个懒腰,一个鲤鱼打挺,一跃而起,往旁边一站,拿眼斜睨颜萱。
颜萱咦的一声,道:“原来小师父竟是个习武之人,这样好身手!却不知为何爬到悬梁之上,到底掉了下来可不好玩儿。”李元霸哈哈一笑,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听见颜萱出言赞叹,不禁得意,提一提裤腰带,拍了拍衣袍,一伸手,掌中多了一把折扇,霍地一抖,打开了,摇得几下,向颜萱举手合十,道:
“不错!小师父我是出家人,江湖武林中人称醉金刚笑罗汉的便是。半年前,我从河南嵩山少林寺一路游方到此,暂栖住脚。今日正在大梁上练功打坐,渐入定中,不料被姐姐清音惊动,害我一个失神,坠落下来。若非我略有些武功,福星高照,只怕此刻早已……真是罪过,罪过!”
颜萱初见李元霸装模作样的,暗自好笑。待听他话锋一转,竟将坠地之责推到自己身上,颇感意外。她向来性情极是温婉,平生不喜与人争辩。微微一笑,正要向李元霸道歉,只见沐智沐慧从西侧小门走了出来。
沐智脚快,先过来站到颜萱身旁,冷眼向李元霸身上打量,见他貌虽不俗,装束却不伦不类,神色举止未免轻佻,浑不似出家人本色,问道:“敢问这位小道兄,从哪里来,缘何到此?”
李元霸早瞧见沐智沐慧二尼走过来,却佯作不见。见沐智一上来便眼神不善,末了又有此一问,冷笑道:“若问我从哪里来,却从来处来,四海为家,随缘到此,又何必问?”说罢侧身负手而立。
沐慧也走过来道:“同道本一家,这位禅兄既来访赐教,敝庵不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敢问法号尊称?”李元霸回过头,见沐慧仪表端庄,言语客气,也举手作礼,道:“这个么?我也不知什么叫作法号,只听世人惯呼我作玄颠禅师的便了。”
颜萱在一旁听三人一问一答的,只不作声,见李元霸自报法号,也不知是真是假。看他举止言谈,果然有点疯疯癫癫,倒也名符其实,悄声告诉沐慧道:“他说从河南嵩山少林寺来,有个外号叫什么醉金刚小罗汉,才从大梁顶上掉下来。”沐智吃了一惊,朝上一看,心存疑惑,摇了摇头。沐慧忽想起随喜堂连日来
无缘无故少了许多瓜果点心,自己一直纳闷,如今看来,莫非都算在眼前这位“梁上君子”头上?心下明白,点了点头,笑道:“如此说来,这位玄颠道兄定然已在敝庵住脚有日了,只是一直不曾照面,未免怠慢了客人。”
李元霸道:“不错!几日前小师父我云游到此,喜欢这里清静,住下了一时便不想就走,也算有缘了。”举手合十,面带微笑。沐智奇道:“你是几时住进来的,怎么我们都不知道?”李元霸嘿的一声,道:“小师父我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也不是你们几个小尼子能知的……”
颜萱见这位“玄颠禅师”年纪轻轻便出家修行,云游四方,破衣烂衫的,心里颇为同情。眼看他与沐慧沐智二人对答,言语之间,近涉不恭,料想定会导致冲撞。
果然,沐慧见李元霸出言不逊,心下微恼,冷笑道:“真看不出,玄颠道兄还
有如此能为,既能来去莫测,想来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主了。”沐慧本来性气慈和,古道热肠,从未与人为忤,今见这个莫名其妙的什么玄颠禅师不知好歹,忍不住出言相讥,倒也是平生第一遭。
沐智忽想起师姊几次说随喜堂无故不见了许多供品,不知凭空飞到哪里去了。眼前突然冒出个油嘴滑舌、贼头贼脑的什么玄颠禅师,不是他偷吃了去又是谁?哧的一声,道:“怪不得呢,这几天来我们庵里供台那些苹果梨子都不见了,竟似长了翅膀自个飞走,原来都是那些属猫属耗子的叼去啦。师姊,昨天师父还跟我说呢,说这几天咱庵里只怕来了老鼠精,还说要把那成天躲躲闪闪、惯能偷吃的老鼠精撵了出去才罢。”
一时间,沐慧沐智两个竟都成了伶牙俐齿的,平时从未见她师姊妹俩如此说话不客气的,显是给这个什么玄颠禅师气急了。
颜萱不知该说什么好,缄口不语,见李元霸故作老成,装模作样,人小鬼大,倒显出几分顽皮可爱。李元霸见沐智左一句老鼠精右一句耗子精地讥讽,脸也红了,道:“两个小尼子倒也能说会道的,出家人不修口德,一味刀唇剑齿,小心下地狱割舌头。小师父我大人大量,心存厚道,也不来跟你们计较。”顿了一顿,突然朗声道:“要说那些瓜果点心,你们可看仔细了,不都在这儿吗?”身形一缩,退了开去,折扇上指,长袖一抖,踏个禹步天罡,口中念念有词,喝声“着”,手中竟多了一盘瓜果点心。
沐慧沐智二尼看得呆了,颜萱暗暗称奇。只见李元霸转身右臂向前托举,内劲暗吐,将盘子往观音菩萨座台下一送,盘子平飞过去,落到香台上,盘中瓜果点心竟不散乱。不待沐慧沐智二尼回过神来,李元霸收拢折扇,拱手道:“青山不老,绿水长流!连日来多有打扰,小师父我今日告辞了,后会有期。”转身大摇大摆,走出随喜堂。
沐慧沐智相顾愕然。颜萱心念一动,见李元霸转身离去,张口想喊住,欲言又止。沐智冲着李元霸背影扮个鬼脸,喊道:“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弄些江湖鬼把戏,这叫作不打自招!”沐慧上前察看,不见瓜果点心有何异样,正自纳闷。这时西院禅房里传来师父呼唤的声音,与沐智齐声应了,匆匆跟颜萱告别,走进西侧小门。
颜萱悄立随喜堂上,怅然若失,挎着竹篮子,走出庵里,心想李元霸只怕还未走远,跑上路口,四下里张望,不见半个人影,不禁失望。
正自叹息,忽地从道旁一棵杨树后跳出一个人来,回头一看,却不是玄颠小
师父是谁?李元霸走上前来,合十道:“姐姐请了。”颜萱惊喜之下,伸手拉住他,喜道:“我就猜你没走远……玄颠小师父,你要往哪里去?”李元霸嬉皮笑脸道:“男女授受不亲!姐姐拉我的手做什么?”
颜萱哎哟一声,甩开他的手,啐道:“稀罕么!”退开两步,眼瞪李元霸,欲言又止。见李元霸手里拿了一朵莲蓬,剥开来吃,口中嚼得咂咂有声。李元霸见颜萱年纪看似略比自己大些,清丽温婉,乍嗔乍喜,大有可玩味处,比之褒姒,另有一种风致,揖手道:“多谢姐姐挂记,只是我一向闲散惯了,随遇而安,信步所之,也不一定往哪里去的。”
颜萱道:“既这样,你若不急着便去,求你帮我一件事成不成?”情急之下,开口相求。谁知这个玄颠小师父正要人求他,然后才有生计的。可是他老于江湖,要卖个关子,沉吟道:“这个,这个么……”颜萱见李元霸不肯答应,忙道:“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想向你打听些江北那边的消息……”话一出口,脸上又是一红。李元霸早知颜萱这段心事,心道:“你一心一意地只想着情哥哥,这么心急火燎的,让人见了未免气闷!”肚里哼了一声,嘴上却不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