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chapter34
◇第34章chapter34
黎行鹿直觉，杭训虞并不是个小心眼的人，所以能让杭训虞记了这么久的事情肯定不是他说的那么简单。黎行鹿本来还想再追问几句，但杭训虞似乎不想聊了，表情一换就叫他带自己去市里吃晚饭。
黎行鹿还以为杭训虞还想去昨晚那条街，他导航都打开了杭训虞才说：“今天去吃你想吃的吧，我陪你吃。”
“不用。”黎行鹿还是把车往那条街开了，“我没那么挑嘴了。我家厨师还堵在金城，等他们来了你再陪我吃吧。”
杭训虞放松地靠在椅子上点了点头，然后就闭上了眼睛：“那去吃火锅吧。在那条街的尾巴，这个点去人还不多，刚好。”
“嗯。”黎行鹿把车的速度又放慢了下来，怕影响到杭训虞休息。杭训虞似乎累坏了，没多久就睡着了。
黎行鹿甚至想过要不直接开回酒店算了，但他还是尊重了杭训虞自己的意见。他原本以为杭训虞会睡眼惺忪地醒过来，结果车一停他就睁开了眼睛并恢复了活力。
正准备叫杭训虞醒过来的黎行鹿愣了一下：“杭老师你……没睡啊？”
“睡了啊。”杭训虞看了一眼手表，说道，“十五分钟，刚刚好。我这叫什么来着，充电五分钟通话两小时。”
“这样啊。”黎行鹿开始庆幸自己没有自作主张。
一顿火锅他们两个吃了一个多小时，大部分时候都没在说话，杭训虞一如既往地对食物很尊重，吃饭专心致志的，而黎行鹿则是慢慢地咬着食物，更多的时候都在观察着杭训虞。
黎行鹿觉得，杭训虞这人吃饭真的让人感觉特别香，就算是吃个馒头都能吃出珍馐感。
他这么盯着，杭训虞当然也发现了，他会擡起头，问他：“好看啊？”
“好看。”黎行鹿笑着回答。
“吃你的吧。你这慢吞吞的，是吃白人饭，不是吃火锅。”杭训虞笑骂着，直接夹了一筷子肉放进了他的碗里。
黎行鹿问他：“你不应该直接塞我嘴里让我闭嘴吗？”
杭训虞噎了一下，说道：“想得美。”说着他就又低下了头。
从火锅店出来，杭训虞又提了想去洹河边走一走，黎行鹿没有拒绝。这儿离洹河边不远，他们也没开车，就直接走了过去，杭训虞强调说：“这叫消消食。”
黎行鹿点头：“你是该消食了，杭老师。”
杭训虞脚步一顿，扭头瞪了他一眼，然后晃着手指说了一句：“尊师重道，黎行鹿。”
经历了昨晚给阿宝阿贝阿花阿草的道歉，黎行鹿现在对道歉的程序非常熟练，双手往前一叠，背微微一弯：“对不起，杭老师。”
“行，原谅你了。”杭训虞下巴一擡，把身子扭了回去，而后双手插着兜在黎行鹿前边走着，在洹河边走着。
黎行鹿跟在后边，就看着杭训虞的背影时慢时快，偶尔还会蹦一下，快乐得不得了。他想，大概是火锅真的吃得很开心吧。
忽然，杭训虞问道：“小鹿，作为一个学生，如果你的老师在还没有了解你的时候就说你不行，你会有什么想法？”
黎行鹿没反应过来杭训虞大概说的就是他自己，嘴一快就说：“不知道，我从小到大的老师一开始都说我是个天才，然后没几天他们就都不说话了，说什么也不教我了。”
“噗嗤。”杭训虞轻轻笑了一下，换了另外一个问题，“那那些老师说什么也不教你，你什么感觉？”
黎行鹿想了想，说道：“我真挺笨的。”
“笨什么笨。”杭训虞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擡头去看黎行鹿的脸，“我们小鹿真是简单又善良的小孩啊。我就不一样了，那年我十四，就跟现在的黎行斯一样跟在老温来殷墟见世面，然后我也说了，刚好老温有事把我托付给了言照升他爷爷。”
“他爷爷是考古研究所的，也是甲骨学的翘楚。我满心欢喜地跟着他，想从他那里学到东西。但是，他什么也不教给我，即使我证明我并不比跟在他身边的人差。他骂我，无视我，我缠上去，他就让我滚，跟我说这里不是小孩的游乐园。”
“说起来好笑，我那时候就知道游乐园这个词，游乐园里边究竟什么样我都不知道。他几句话给我骂懵了，有一段时间不敢跟着他，我就在殷墟里走啊走，然后也被一群人使唤，他们跟姓言的不一样，我做错了照样骂我，做对了也会夸我。”
“我这人，一被夸我就飘了，风停了雨晴了我又觉得我行了，然后我又跑回去找他，很坚定地跟他说，我没有那么糟糕，我想跟他学东西。结果他连我给他的论文封面都没看就直接丢了，跟我说他不会跟老温一样在小孩身上浪费时间，尤其是我这样的。”
“呵。我其实挺想问他的，我哪样？很笨？不好看？还是没有殷实的家底？诶，小鹿，你知道吧，一般做文史哲这类研究的，家底一般差不到哪里去，但也有例外，比如我这种。”
“我当时真的被他的话伤到了，躲起来哭了好久，差点就灰溜溜地跑回家了，还好老温回来了，他找到我，问我怎么了。我把事情跟他说了，他二话没说就带着我去跟姓言的拼命。”
“姓言的当着老温的面还在贬低我，说我不值得。我不知道他对我哪来那么多恶意。老温被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就跟他说，我收来的学生，我觉得好就好，也轮不到你在这骂他！”
杭训虞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就好像对这段往事释怀了一样，但黎行鹿依旧注意到了他脸部紧绷的线条，那明显是紧咬的牙齿。
黎行鹿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问道：“那他现在跟你道过歉了吗？”
“没有。”说到这杭训虞的表情就成了假笑，“小鹿你知道吗？我是怎么在殷墟打出名声的，怎么从小杭变成杭老师的，全靠一篇论文，我记恨了姓言的四年，然后这四年就盯着他的课题，最后，一篇论文废了他研究了五年的方向。哈哈。”
杭训虞给自己鼓起掌来：“我这辈子看的爽文加一起都不如我的论文废了他的研究方向的时候给我带来的爽感强。”
黎行鹿看着眼前的人，忽然能够透过现在的杭训虞看到十八岁那个满是锋芒的杭训虞，再一眨眼，又好像见到了十四岁倔强地站在言老面前渴望承认的杭训虞，不禁有些泪目。说起来只是一段短短的故事，但年纪轻轻就去质疑前辈的成果是需要勇气和毅力的。
“所以啊，小鹿。”杭训虞打了个响指，“他怎么可能跟我道歉？从我废了他的那个研究方向以后，我和他就算是结仇了。你不信你去问林宛他们，我说了，做我的学生就是要见到姓言的学生的时候翻白眼的。”
黎行鹿陪着笑着，忽然想起了一个疑点：“那你还收言照升。”
“啊，这个啊。”杭训虞仰头吐了口气，“我不是说了嘛，他缀合做的好，你买那么多甲骨回来，要是全都我亲自去做那我可能会猝死，黎行鹿。”
“还有就是。”他露出狡黠的笑，“姓言的听说他最疼爱的小孙子跑到我手底下了，据说速效救心丸都吃上了，笑死我了。”
杭训虞笑得前仰后合，黎行鹿却笑不出来，杭训虞看他这样表情都僵住了，问他：“怎么了？觉得我这个人睚眦必报，太坏了？”
黎行鹿连忙摇头解释：“不是，就是想说，杭老师你辛苦了。”
“我……”杭训虞张嘴看着黎行鹿，没往下说，良久噗嗤一笑，往黎行鹿的背上轻轻拍了一下，“不辛苦。我是天才嘛，打败他轻轻松松。”
两人在洹河边上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杭训虞后边也没再提起过跟言照升爷爷的恩怨，大部分时候杭训虞都是边走边和黎行鹿说着三千年前洹河边上的故事。
晚上，两人都各自回了房，黎行鹿看见屋子都被重新布置了一遍就知道厨师已经带着他的行李过来了。他拿出手机一看，管家早就给他发了消息说厨师已经到他住的酒店了。他跟管家打了个电话，挂断后又听见外边有言照升和杭训虞的声音。
他没敢出去听，就伏在门边，这酒店的隔音实在差，即使这样也能听清楚。
不容置喙的是杭训虞的声音：“理解？我理解不了他。他那不是激将法，是赤裸裸的人身攻击。言照升，这些年来劝和我们两个的人不再少数，但是我就是个记仇的人，我永远记得他差点毁了我。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觉得他只是随便说了几句重话吗？我告诉你，那是人身攻击，但凡心思敏感一点的学生说不定就彻底被他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