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一小时前。
伊洛特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觉。准确的说，在离开虫崽之后，他就没有机会入眠。在夜深的时候，他脑子里那些细碎的声响就会变得无比响亮，像不知疲倦的刀刃，在他的灵魂上反复切割。
那些声音里，有同胞死亡前突出的最后一口气，有第三军的将士催动能量自爆血肉横飞的咕叽声，有激光钻切割军雌头骨发出的闷响。
漫天都是尸山和血海。
伊洛特置身于天空城馨香华美的宫廷之中，入目却只有满目猩红。他无法闭上眼，所以他找来了那些军部刑讯逼供的药物，用那些药物将自己逼到临界点，永恒的黑暗才会慷慨地对他敞开一道门扉。
而今，他置身于床上，在清醒时甚至想不起自己身在何方，又发生了什么。直到他的怀里有什么东西古怪又娇羞地扭动了一下，让伊洛特像一只炸毛的猫，修长白皙的身体瞬间弹跳起来，蓄势待发的翅翼划破了他的睡袍。
他警惕地盯着毯子下滑动的物体，直到一条粗壮的灰色蟒蛇状精神触须狗狗祟祟掀开毯子的边缘滚落下来，扭动着水蛇腰就要往他身上贴。
莫名的，伊洛特还听到了异度空间传来的嘶嘶声，像是一头星际巨兽夹着粗壮的嗓音，硬装成无害的猫咪。
伊洛特打了一个寒噤。他赤裸的足擡起，想要躲开缠绕上来的精神触须，可是那玩意儿乘机贴在了他的脚下，伊洛特都能感受到足弓之下那被帝国尊为神力的精神触须以一种毫无尊严的方式扭动着，每一寸都在控诉伊洛特对他的始乱终弃。
雌虫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困惑，让他那一向机敏姣好的面容都显得有些呆愣，出人意料的柔软。任何帝国虫族面对这么惊悚的情形都不会从容以对的，何况，伊洛特认得这条精神触须。
这就是昨夜对他提出同床共枕要求的雄虫的触须。伊洛特仍然记得，众目睽睽之下，那个来历不明的雄虫一共放出了四根精神触须，倍超寻常帝国雄虫的数量和强度。而如今，其中一根就躺在他的足底，末端还缠绕上了他的小腿，古怪的触感让伊洛特寒毛直竖。
他的身体僵硬在原地。雄虫的神力不只是象征意义上的，更是高纬度的力量，代表着这个世界的力量无法与其抗拒和争锋。伊洛特无数次见过科莱恩的精神触须肆意抽打和杀死惹他不悦的侍从，他自己也挨过科莱恩触须的鞭打，他仍然记得那撕裂灵魂般的痛楚，而那种痛楚会随着科莱恩的心情好转，而被他轻而易举地抹掉。
一念生死，这就是雄虫对于雌虫的掌控，会让任何拥有理智的智慧生物连反抗的心思都生不出来。伊洛特当然恐惧雄虫的精神触须，而他做梦都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将一条精神触须踩在脚底而毫发无伤。
精神触须的主人杳无音讯。
伊洛特慢慢平缓了自己的呼吸，他轻轻挪开被灰色巨蟒蹭得发红的足心，弯下身试探地抱起那条粗壮的灰色触须。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他当然觉得无比紧张和荒诞，但是当他真的托起那一条时，他心里却没什么恐惧。
不知道是不是被半标记和精神梳理的缘故，他的灵魂好像认识这种力量。
这感觉很稀奇。那条精神触须在被他抱起来后，触电似的扭动起来，狂喜得让周遭的空气都出现了波纹，圆滑的头部贴上了雌虫半遮半掩的胸口，甜蜜地在雌虫的怀里化成一滩水，长长的尾巴拖在地上，紧紧贴着雌虫的大腿。
伊洛特眼皮跳了跳，莫名觉得这玩意儿不太正经，可是到底是“神赐的力量”，他并不知道切断这跟触须的雄虫是否能控制它或者通过它监视这一切，所以硬是露出了柔和的神情，白皙的手指试探着抚摸了一下灰色蟒蛇的身体。
触须又触电一般抖动起来，异度空间传来的明显的粗嘎娇哼让伊洛特立刻停了手，不知道该拿这玩意儿怎么办。
雌虫犯愁地垂下了眼睫，可很快，他敏锐地察觉到了门外的响动，他将触须放回毯子里，不顾触须粘人的圈着他手腕，就想要抽身离开。似乎察觉到他去意已决，灰色巨蟒委屈得直打颤，仍然用头部顶着他的手，竟然将身体雾化，水汽一样融进了伊洛特的身体。
伊洛特猛然抽回手，可是已经于事无补。他抿了抿唇，来不及想这玩意儿会对自己产生什么影响，又有什么目的，就快步推开了卧室的门，和会客室中站着的一位褐发亚雌四目相对。
“……殿下。”
褐发亚雌和伊洛特年纪相仿，仪态端方，神情之间还带着些许迷茫和恐惧。他在伊洛特现身之后很快遮掩住那恐惧，垂头轻声说：
“好久不见，殿下……真高兴您一切都好。”
“瑞安！你怎么……你恢复清醒了？”
伊洛特岿然不动的面色骤然失态，眼眸中划过真实的痛苦和狂喜——他察觉到了瑞安熟悉的脚步，不敢相信是真的，因为瑞安早就——
瑞安早就和他的其他侍从、属下一样，被科莱恩脑控了。
“你是尊贵的金翎羽皇子，伊洛特，你不该和这些下贱的奴仆走得太近。”科莱恩故作仁慈的声音犹言在耳：
“你做了很多出格的事，我亲爱的弟弟。我可以宽恕你，但你同样要明白，我是这个帝国的主人，不只是娇宠你的哥哥。”
“我总是无法容忍我亲手教养的宝贝儿被引入歧途，所以啊，你的这些侍从都要安静下来，你的耳边，再也不会出现不该有的声音了。”
科莱恩擦掉伊洛特眼角流出的惊恐泪水，低沉的笑着：“你不感激哥哥吗？哥哥知道你没有错，错的都是他们，看在你的面子上，哥哥不杀他们，但也不能看着他们继续带坏你，是不是？”
那一日，伊洛特失去了所有的侍从——准确来说，他没有失去他们，只是那些虫因他的反抗而失去了自我，失去了灵魂。每一日，伊洛特推开房门，他曾经的侍从麻木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容，雕塑般立在他套房外的回廊中，他们的眼里没有一丝光亮，像是无法往生的魂魄。
每一日，伊洛特看着他们，觉得自己也渐渐被抽干了灵魂。他的耳边再也没有“杂音”，只有科莱恩的一句句训导。他几乎要彻底失去理智，直到——
瑞安回来了。
这代表着许多事。不只是伊洛特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被从悬崖边扯回来一点，不只是因为瑞安是他的属下，也是他的朋友，更是因为，这代表着他一直以来挖掘的事有了证据。
被脑控的雌虫和亚雌，是可以恢复清醒的。这个过程是可逆的，百万被控制的侍从和军雌，他们还有救。
伊洛特上前抱住了瑞安，而总是时时提醒伊洛特注意仪态的瑞安难得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颤抖着抱住了伊洛特的腰。
“你怎么恢复的，你还记得吗？对不起，我眼睁睁看着你们——看着你们在实验室里失去了所有意识，我什么都做不了，而这都是我的错！他在惩罚我逃离耻辱之路，逃离他的掌控，我又做错了，我总是学不会顺服，我害了你们……”
“殿下，冷静。”
瑞安的声音低沉，他脸色说不上好看，但却很镇定：“即使没有这一次，陛下也迟早会想办法处理掉我们。你太信任我们了，给了我们关注，这是陛下无法容忍的事情，他需要您所有的注意全在他的身上。”
“关于脑控，我只记得剧痛和骤然降临的空白，抱歉，殿下，我什么都帮不上。而当我醒来时，被脑控的记忆不全，只有零星间隔的画面，像是从第三视角看待世界。”
“……是蜂巢意志。”
伊洛特突然说道，而瑞安不愿显现在他面前的恐惧浮现出来。作为虫族，他们对蜂巢意志这个概念不可能不熟悉。在虫族这个种族出现之初，是有虫母存在的，她是虫族的母神和创世神。在虫族的宗教之中无数次提及，母神拥有着对全体虫族至高无上的控制力，她的指令无论是雄虫、雌虫还是亚雌，没有任何一个虫族可以违背。
即使被尊为神子的雄虫，也不具备“蜂巢意志”，而即便虫族因为常年的星际侵略而具备发达的科技，也无法大规模的控制意志力强悍的军雌，除非……
除非皇族成功模拟了蜂巢意志。
这是伊洛特一直以来最不愿意面对的猜测，可是事到如今，他不得不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伊洛特咬紧牙关，血丝从他的唇缝儿之间渗出来，他死死盯着虚空中的一点，不允许自己的精神被这个猜测击溃。
“不，这还不是绝境。科莱恩没本事做蜂巢意志，他没有充足的神力，一定是借助了外力。”
只过了片刻，伊洛特就再次镇定下来，无数次被逼至绝境的经历让他变得机甲外壳还要坚韧，他握住了瑞安的肩膀，轻轻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