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南北史演义(上册)》(35)
第三十四回北魏退兵
话说南康侯萧子恪原来没有和王敬则通谋。他曾担任吴郡太守,因朝廷改任张瓌,便卸职还都。突然听闻都中有此谣传,他震惊不已,起初他躲避到郊外,后来得知宫中消息,说将杀尽高、武帝诸孙,于是拼死返回宫中,赤脚自请陈述。他到了建阳门,天色已经很晚了。当时,中书舍人沈徽孚和内廷直閤单景俊正在密谈萧遥光的残忍无道,适逢萧鸾睡熟,于是他俩打算三更时刻再向萧鸾禀报此事。这时,恰巧萧子恪叩门前来,他递上诉状,单景俊大喜,连忙赶到寝殿中告知萧鸾。萧鸾也被喊醒,让单景俊照读状词,待到读完,不禁抚床长叹道:“萧遥光几乎误了大事!”于是,齐主命单景俊传谕,不准妄杀一人,并赐高、武帝的子孙饭食,等到天明把他们全部送回府第,授命萧子恪为太子中庶子。
后来,萧鸾听说王敬则从浙江出发,张瓌逃走了,叛众增加到十万人,已经到达武进陵口。于是,萧鸾急忙诏令前军司马左兴盛、后军将军崔恭祖、辅国将军刘山阳、龙骧将军胡松等一同赶赴曲阿,修筑堡垒防御,又命令右仆射沈文季督率各军,从湖头出发,在京口路防备。王敬则驱众直进,猛扑左兴盛、刘山阳的两座堡垒。左兴盛、刘山阳率兵竭力抵抗,还是不能抵挡,想要弃垒退师而去,又苦于四面被包围,无隙可钻,不得已只能督兵死战。胡松领着骑兵来援救二垒,从王敬则的后面杀入。王敬则的部众虽多,但大多是乌合之众,顿时惊慌逃散。左兴盛、刘山阳乘势杀出,和胡松合力进攻,王敬则大败。崔恭祖又倾尽全寨兵马前来,正好碰到王敬则往回逃奔,于是挺枪乱刺,刺中王敬则的马首,王敬则慌忙跳落马下,大呼随从换马,无奈随从都已溃逃,仓促之间来不及换马,那崔恭祖的枪尖又刺入王敬则的左胁。王敬则忍痛不住,竟然仆倒在地,左兴盛的部将袁文旷刚刚杀到,顺手一刀,了结了王敬则的性命。王敬则剩下的兵马或死或逃,一个不留。当下,崔恭祖等人传送王敬则的首级到建康,向萧鸾报称叛党已被扫平。
当时齐主萧鸾已经病重,太子萧宝卷急忙收拾行装想要逃走,都中上下全都非常害怕。直到捷报传来,大家才稍稍安定。王敬则的所有儿子全都被逮捕诛杀,家产被没收,宅第成为一片废墟。王敬则的母亲曾经是女巫,她生下王敬则的时候,包裹胎儿的胎盘是紫色的,他的母亲曾对人说:“这个儿子有武将之相。”等到王敬则年龄稍长,善骑射,习拳术,助萧氏得国,因此官居要职,父子同享荣华。只是天道昭彰,善恶有报,就像王敬则逼死苍梧,助萧氏篡逆夺位,如果还让他这种人富贵终身、子孙延绵,那岂不是行善反而凶险遭祸,助逆反倒太平顺意吗?
左兴盛、崔恭祖、刘山阳、胡松四人平定王敬则有功,全都得到封赏。王敬则的女婿谢朓最先告发有功,也被提拔为迁吏部郎,谢朓再三辞让没有被允许。只是谢朓的妻子王氏,常常将利刃藏在衣中,想要刺杀谢朓为父报仇,谢朓不敢和她见面。同僚沈昭略曾嘲讽谢朓道:“你为主上大义灭亲,应该受到提拔,但今日却无颜面对妻子!”谢朓无话可说,只能赧颜相对。
这一年七月,齐主萧鸾病死在正福殿,终年四十七岁。萧鸾遗诏任命徐孝嗣为尚书令,沈文季、江祏为仆射,江祀为侍中,刘暄为卫尉;军事全都委任太尉陈显达,内外事务全都委任徐孝嗣、萧遥光、萧坦之、江祏等人;如果遇有重要事情,让江祀和刘暄协商办理;至于心腹重任就委托给刘悛、萧惠休、崔惠景三人。此外,萧鸾也没有什么重要的话,只是当面嘱咐太子萧宝卷道:“做事情不可落在他人后面,你要谨记不要忘了!”这句遗嘱,反倒让萧宝卷委任很多奸佞小人,任情诛戮,终将弄得身亡国灭,这也是天道。
萧宝卷即位后,封萧鸾谥号为明皇帝,庙号高宗。萧鸾在位只有五年,改元二次,残暴寡恩,凡事过于疑心,平时深居简出,就连天子大典都多次延期,始终没有举行,又曾经迷信巫术,每次出行必定先占卜利害。
这些就不多说了,且说太子萧宝卷,平素性情好动,不喜欢读学,其父也没有斥责他,只命他尽家人礼节。萧宝卷请求每日入朝,萧鸾不同意,只让他三日一上朝。夜间无事可做,萧宝卷就捕鼠玩乐一整晚,恣情笑乐。等到继承大统,他不愿意咨询国事,只想和宦官宫妾等人,整天嬉戏,彻夜流连。萧鸾的遗体停放在太极殿中,没过几天,萧宝卷就命人速速将其安葬。为此,徐孝嗣入宫劝谏,这才延长了一个月,最后将萧鸾安葬在兴安陵。萧宝卷临丧不哀,一哭就说喉咙痛。到了奉灵安葬,萧宝卷就更没有了哀伤神色,从此欢天喜地,纵乐不休。左右随侍带刀跟随,全都可以看圣旨下诏书,时人称之“刀敕”。扬州刺史始安王萧遥光、尚书令徐孝嗣、右仆射江祐、右将军萧坦之,侍中江祀、卫尉刘暄轮番入内,分日宣诏,让人无所适从。眼看着朝堂纪纲一天天混乱下去,恐怕已离祸患不远了。
魏主元宏听说齐主病逝,却下了一道诏令,引经据典,不趁邻国丧葬时期前去讨伐,说得有理有据,看似是仁至义尽,效法先贤。其实他却有三种隐情,让他不得不归,乐得卖个好名声。
魏主南下时,曾留下任城王元澄和李彪、李冲镇守京中。李彪家世孤微,全赖李冲提携引见,此次共掌京中事务,偏偏和李冲互不相容,事情大多专断独决。李冲气愤填膺,历举李彪的罪过,请救魏主重罚。魏主只是将李彪除名,但李冲余恨未平,竟然伤及肝肺,没过多久毙命。洛阳留守的三人中少了二人,魏主不免有些担忧,于是动了返回的念头。另外,高车国在北魏的北方,它顺服北魏多年。此次魏主南侵,调发高车兵随行,高车兵不愿意远征,于是推举袁纥树者为主,抗拒魏命。魏主派遣将军宇文福前去讨伐,大败逃回,又命将军江阳王元继再出北征,元继主张招抚,一时间不能平乱。魏主不免有些心焦,计划亲自前去北伐,所以不能不归。最可恨的是,宫中皇后失德,在宫中出丑,害得魏主躁愤不平,不得不赶回洛都,亲自详细审讯。
原来冯昭仪谗言得逞,被册封为皇后居在中宫,两人本来是鱼水合欢,朝夕不离。偏偏魏主连年南征,害得这位冯皇后凄凉寂寞,独守空床。正好此时有一个中官高菩萨,名义是宦臣,实际上是顶替进来,仍然和常人无异,而且容貌白皙俊秀,天资聪颖,每天入宫服侍皇后,非常善解人意。冯皇后对他很是宠爱。他竟巧为挑逗,引起冯皇后的欲火,让他陪寝,权且充当一对假夫妻。长此以往,冯皇后深恋他的柔情,得到这份奇缘,喜出望外。后来,冯皇后、高菩萨二人便朝欢暮乐,卿卿我我,又得到宦官双蒙等人作为心腹,内外隐瞒,真是过得快活逍遥。但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冯皇后虽然买通侍卫仆役代为掩饰,终究免不了消息走漏外泄,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情。当时魏主的女儿彭城公主,曾是刘昶的儿媳,年少寡居,冯皇后想让她改嫁,就为自己的亲弟弟北平公冯夙求婚,向魏主请命,魏主也同意了。可偏偏公主不情愿,临近婚期时,她竟然悄悄带领婢仆十几人,乘坐轻车冒雨赶到悬瓠城,求见魏主,跪着陈述自己的本意,并且告诉魏主冯皇后和高菩萨私自偷情的事情。魏主将信将疑,又气又惊,只好暂时守住秘密,回去再拷问实情。返回途中,他忧愤交并,竟然病倒了。
彭城王元勰在汝水边筑坛祷告天地祖宗,乞求代主受疾,果然神祖有灵,元勰依旧无病,魏主的病却渐渐痊愈。行军到达邺城,魏主接到江阳王元继的奏报,说招抚高车国已经初有成效,袁纥树者虽然逃亡到柔然,但也有投降的意愿,尽可放心。魏主这才稍稍安心,休养十来天,就在邺城过冬。第二年,即魏主太和二十三年,也就是齐主萧宝卷永元元年,正月初,魏主从邺城返回洛阳,一入宫廷,便派人拿下高菩萨、双蒙,当面审问。二人最初还狡辩抵赖,一经刑讯,才觉得熬受不住,全都据实招供,并且说出了冯皇后召女巫诅咒魏主速死之事。
原来,彭城公主南赴悬瓠,冯皇后担心公主告发她的私情,渐渐心生忧虑,于是召母亲常氏入宫,请求女巫作法诅咒,让魏主速死,自己则可按照文明太后的故例,另立少主,临朝听政。可人算不如天算,那高菩萨、双蒙等人已被魏主审讯得到确切供状,事情已然水落石出。冯皇后惊慌失措,魏主也气得头脑发昏,旧病复发,只好到含温室中卧床休养。
到了夜间,魏主命人将高菩萨等人绑在室外,召皇后前来对质,皇后不敢不来,进来就一脸惊恐之色。魏主命令宫女搜查皇后全身,搜得一个小匕首,长约三寸,于是喝令左右斩杀皇后。皇后慌忙跪伏在地,叩头无数,哭着请罪。魏主于是命她起来,赐坐东楹,距离魏主床大约有二丈多,先命令高菩萨等人陈述罪状,高菩萨等人不敢翻供,仍按照前言陈述。魏主瞪着皇后说道:“你听见了吗?你有妖术,可以一一道来。”皇后欲言又止,经魏主一再催迫,才屏退左右,向魏主陈述。魏主让中宫侍女全都退出去,只留下长秋卿白整在身侧,并且取出佩刀,指向皇后的脸侧,令她快说。皇后还是不肯说,只含着一双泪眼,注视着白整。魏主明白了,命白整用棉花塞住两耳,再喊白整的名字,白整就听不到了,寂然没有回应,于是训斥皇后从实招来。皇后无法抵赖,只得落着泪叙述个大概。
魏主非常愤怒,直接吐唾沫到皇后的脸上,并召来彭城王元勰、北海王元祥进来,嘱令他们坐在一旁。二人请过安后,看到皇后也在座,不免有些局促不安。魏主指着她说:“以前她是你们的嫂子,现在就是个旁人,你们尽管坐下。”二人这才谢坐。魏主又说道:“这个老女人想持刀刺杀我,真是可恶至极,你们可以问个究竟,没有什么好为难的!”二人看到魏主盛怒,只好稍稍劝解,魏主道:“你们说冯家女不能再废吗?她既然如此不守法规,且让她独处中宫,总有死的那一天,你们不要说我还有余情!”二人走后,魏主立即命中官等人送皇后回宫,皇后拜谢退出。
过了几天,魏主有事询问皇后,命令中官转问,皇后又摆起架子,向中官斥骂道:“我是天子的女人,天子有事应该当面跟我说,怎么能让你来转述呢?”中官又将皇后的话转告给魏主,魏主非常生气,立即召皇后的母亲常氏入宫,详细述说皇后的罪行,并斥责常氏教女不严,放纵她淫乱。常氏未免心虚,担心因诅咒之事而被连坐受刑,不得已掌捆皇后一百多下,假装自己无私心。魏主还顾念文明太后的旧恩,不忍心将皇后处死,但是下令诛杀高菩萨、双蒙二人,并嘱咐内侍们不能放纵皇后,一定要对其严加管束,就是废后的诏书,也迟迟不下达。所有六宫的嫔妾,仍然令她们照常敬奉皇后,唯独太子元恪不能面见皇后,以此表示和皇后断绝关系,这也真算是特别开恩了。
这时,魏主听闻齐太尉陈显达、督领将军崔慧景要收复雍州各郡县,魏将军元英迎战,屡次战败,被齐军夺去马圈、南乡两座城池。魏主的病也渐渐痊愈,于是命令广阳王元嘉,从小道绕到均口,拦截齐军的归路。齐军腹背受敌,被杀得大败逃走,陈显达往南逃走,崔慧景也逃回去了。捷报传来,魏主虽然欣慰,但因为千里跋涉奔波,终不免有些疲劳辛苦,病骨支离,禁受不起,再次病上加病,卧躺在行辕里。彭城王元勰在一旁侍医递药,昼夜不离,蓬头垢面,衣不解带,饮食必定先尝过再进献给魏主。魏主命元勰督管中外所有军事,元勰当面辞请道:“我侍候您没有空余的时间,怎么能治理军务?希望您另派一王管理总军务。”魏主道:“我正担心自己一病不起,所以命你主持各项事务,安抚六军,保卫社稷,除了你还有谁能担此重任?你不要再推辞!”元勰于是勉强受命。
不久魏主病情加剧,要乘坐卧舆北归,行军到谷塘原,他的病势越来越严重,于是对彭城王元勰说道:“我已经不行了,天下还没有平定,嗣子尚且年幼,要倚托亲贤你了,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元勰哭着说道:“布衣平民还知道为知己竭尽全力,况且臣受先皇重托,理应尽全力效命国家。但是我出入圣上身边,长久参与机要大事,如果担任首辅,就会功高震主,即使圣明像周公这样的人,也会逃离而去,贤明像成王这样的人,还存有疑惑,我并不是假意乞求免去职位,实在是担心将来获罪,对上辜负了陛下的圣明,对下让愚臣受辱被杀呢!”魏主沉想半天,才慢慢答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快去给我取纸笔来。”元勰依言取来纸笔,魏主勉强起身伏到桌案上,握笔写道:
汝第六叔父勰,清规懋赏,与白云俱洁,厌荣舍绂,以松竹为心。吾少与绸缪,提携道趣,每请朝缨,恬真邱壑。吾以长兄之重,未忍离远,何容仍屈素业,长婴世网?吾百年之后,其听勰辞蝉舍冕,遂其冲挹之性也!
写到这里,魏主的手已颤抖,不能再写下去了,于是将笔扔给元勰说道:“你可以将这份手谕交给太子,满足你平生的意愿。”元勰看到魏主疲惫不堪,就扶他睡下。魏主喘吁多时,又命元勰草拟诏书,晋封侍中北海王元详为司空、平南将军王肃为尚书令、镇南大将军广阳王元嘉为尚书左仆射、尚书宋弁为吏部尚书,命令他们四人和太尉咸阳王元禧、尚书右仆射任城王元澄一起接受遗命,协同辅佐朝政,随即口述遗命,让元勰记录下来。
元勰将诏书拟好后,呈给魏主看阅,魏主点头没有说话。这时,任城王元澄、广阳王元嘉跟随军队,元嘉为太武帝拓跋焘的孙子,元澄是景穆太子拓跋晃的孙子,二人最年长,资历也相当,被魏主召入简略地交代了几句。二王奉命退出,元勰仍然留侍在魏主身边。第二天,魏主弥留之际,又对彭城王元勰说:“皇后长久以来行为乖张,丧失品德,我死后可以赐她自尽,按皇后的礼节安葬,这样就可以掩饰冯氏一族的过失,你现在为我写下诏书!”元勰又依言写好诏书,呈给魏主看阅,魏主此时已不省人事,顷刻间就辞世,终年只有三十二岁。
魏主元宏爱好读书,手不释卷,所有的经史百家都曾阅览,善谈庄老之说,尤其精通释义,文采极高,好做文章赋写诗词,太和十年以后所有的诏册,都是他亲自口授,不用拟写草稿。他平时礼贤下士,任用能臣,曾经说人主应该能推诚接物,胡人蛮越也可亲如兄弟,又曾告诫史官道:“应该直书时事,不避讳国主的恶行,如果人主作威作福,擅自专权,史书还不记载,那还有什么能忌惮害怕的?”至于祭祀之事,魏主没有不亲临的,宫室一定要破旧了才修整,衣服鞋帽多次洗换,仍穿戴在身。在位二十三年,他实属圣明之君。唯独宠幸冯昭仪,以至于废后易储,有悖于伦理法纪,而且渐渐酿成宫闱丑事,使得他含恨而终。由此可见,色是灾祸的源头,常人都不应该好色,何况是一国之主呢。
魏主死后,彭城王元勰和任城王元澄等人商议,因齐兵还没有去远,且担心麾下有人叛变,只能秘不发丧,仍然用安车载着魏主,继续前行,沿途探视问安,仍旧如常。他们又飞使传诏,征召太子元恪到鲁阳,等到与太子会面后才将魏主入棺收殓,发丧时身穿丧服,奉立元恪即位。咸阳王元禧是魏主元宏的长弟,从洛阳赶来奔丧,怀疑元勰举兵叛变,到达鲁阳城外,先探听消息,许久才敢进入。他对元勰说道:“你不仅非常辛勤,也危险至极!”元勰答道:“兄长您见识高,年龄也长,所以防备危险,弟弟我握蛇骑虎,没有感到很艰难。”元禧微笑着说:“想必你一定埋怨我来得太晚了。”此外东宫的官属,也大多怀疑元勰有异心,于是密秘戒备。然而,元勰诚心诚意,讲究礼节。等到元恪继位,立即跪捧几张遗诏。元恪起座接受,一一遵行,当下就命令北海王元详和长秋卿白整等人,带着遗诏持药入宫,赐死冯皇后。冯皇后还不肯赴死,她一边跑,一边大叫,于是白整指挥内侍将皇后按住,强行给她灌下毒药。正是:
尤物从来是祸苗,一经专宠便成骄。
别宫赐死犹嫌晚,秽史留贻恫北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