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 等不及,杀了你 - 庄玮乐 - 科幻灵异小说 - 30读书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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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路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向前驶去,项雪的脑袋也跟着摇摇晃晃。

十年了,第一次回旧家就碰上了孙耀明,未免也太巧了。夕阳斜照下,男人发红的耳廓和试探的话语,历历在目,纵使她想去忽视也无法忽视。隔着车窗对上男人炽热的眼神,远处的夕阳仿佛再次被点燃,烧了起来。她不敢直视,巴不得公交车以两倍快进的速度离开现场。

她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个孙耀明,难道对她有点意思?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闭上了眼睛,身子压在座椅靠背上。两人总共见了三次,她也不是什么天姿国色,沉鱼落雁,要说孙耀明会对她产生别样的感情,未免也太可笑了。她陡然睁开眼睛,看着司机前方红了又绿,绿了又红的交通灯,惊疑不定,如果真变成那样,不是可笑,应该说是太可怕了。杀人犯和刑警队长谈情说爱?这是哪只手操纵的奇葩走向?孙耀明这人她绝不能再见了,北江市总的来说也有三百多万人,她不相信两块天生相斥的磁铁,一南一北,会避无可避地相遇在一起,这不符合她的逻辑。

公交车门开了,排队的人鱼贯而上,她逆着人流下了车。天黑得很快,她走进了“南国咖啡厅”,点了份半熟的菲力牛排和一盘凯撒沙拉,用刀沿着牛里脊肉的纹路切了下去,稀薄的血水混着黑胡椒酱汁,她没有半分犹豫地放进了嘴里,但只吃了一口就把刀叉放下,抿了抿嘴。

以次充好的牛肉,吃不出嚼劲的口感,她不喜欢。

“南国咖啡厅”营业到午夜两点,每桌窗边的客人都有以帘子相隔的小包间,公共区域还有钢琴伴奏,氛围感拉得很满,服务人员也还算周到,除了适当地添水和询问加餐以外,也不做过多打扰,兴许是把项雪看作一位单身情伤的女子,心照不宣地给足了独处的空间。

街道对面的霓虹灯交错闪烁,肖邦的第二奏鸣曲进入高潮,项雪停下了咀嚼的唇齿,因为视线里出现了等待许久的人——秦墨,“如约而至”。

月光下的秦墨拉着一个姑娘,快步跳上了宝力斯俱乐部的台阶。姑娘穿着背心裙,笑得花枝招展。秦墨一身极简白色运动套装,显得身形健硕挺拔。他花了点时间,开了锁,二人在嬉笑推搡中消失在俱乐部门前,紧接着三楼vip健身房的灯亮了起来。项雪看了眼时间,零点二十分。秦墨,怪不得你喜欢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健身,原来如此。

一个小时后,俱乐部一楼的大门再次打开。秦墨搂着姑娘摇摇晃晃地从里面走了出来,沿路拦了辆的士,把姑娘送进后座,自己也跟着坐了上去,的士扬长而去。

“服务员,买单。”项雪擡起了手。咖啡厅里的钢琴声早已停下,除了零星两三桌客人以外,工作人员在吧台后面打着哈欠。

这个星期天如她计划中的一般,平静又安谧地度过了,除了半路冒出来的孙耀明以外,其他和她预想中分毫不差。很好,只要不再碰见孙大队长,一切都会按照计划进行。

项雪回到家中已是深夜。明天是礼拜一,有升旗仪式,全体教职工必须参加,但此时的她睡意全无。她拿起纸笔,坐在床上开始画起宝力斯俱乐部的平面图。笔尖嗅着纸面沙沙作响,她越画越快,红色的墨水最终连成了完整的弧线,她心满意足地笑了,熄灯,入眠。

第二天一大早的升旗仪式沉闷且冗长,让人昏昏欲睡。赵丽丽用手肘蹭了蹭快要倒向自己的项雪,奇怪道,“喂,你昨晚没睡啊?”

项雪拍了拍脑门,看见身边的男女老少无一不是强撑着精神聆听校长的总结陈词,捂嘴低声道,“最近健身过量,教练要求太严格了,累得慌。”

赵丽丽被逗笑了。项雪平日里都是脊背笔直,冰冷冷的模样,现在唇红齿白的脸上却出现了少见的疲态。趁其不备,赵丽丽再问,“孙耀明最近约你见面了吗?”

项雪冷不丁被这话浇了一身冷水。她强迫着自己收回诧异的神情,淡然回答,“当然没有。他和我之间不来电。”

“怎么不来电了?!”赵丽丽拔高声量,周围三四个同事看了过来。项雪一脚踩在她脚背上。

惊觉失言,赵丽丽忍着疼,嗔怒道,“我觉得你俩之间,有缘。上次不是在大马路上碰到了吗?我在北江这么多年,和他都没撞见过几回,想约吃饭还总约不上。”

“巧合而已。”项雪心不在焉。要是被赵丽丽知道了她和孙耀明在小公园还有一番对话,这妮子还不得没完没了。

“不不,项雪,我可和你说。孙耀明从来没开口和女孩约过饭。你是头一个。”

平地一声雷,项雪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按赵丽丽的说法,她是不是被姓孙的给盯上了。要想办法做掉他吗?

不行不行。他是刑警队长,做掉他引发的后果太大了,而且不杀无辜之人,是她的准则。

“我对他不感兴趣。”项雪冷道。干脆一刀斩断赵丽丽继续牵桥搭线的念想,虽然这样对她有些残忍,毕竟她也是一片好心,但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切断和孙耀明的联系。

“啊,这样啊。”赵丽丽如花似玉的脸上难掩失望之色。“可是项雪,你一个人在北江孤苦伶仃的,我心疼你。孙耀明是个不错的人,靠谱,工作也出色,就是直肠子,不会哄人。要不然你俩再接触看看?”

赵丽丽少有的言辞恳切。在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中,校长结束了升旗仪式上的发言,项雪也是硬生生地把拒绝的话语吞了下去。

“再说吧。我先上课去了。”人群散了,正好级长朝她们走了过来,项雪暗示性地看了看前方,赵丽丽了然,两人分头快步离开了运动场。

一天的课下来,项雪上得心不在焉。她不是没谈过恋爱,在波士顿的时候,对方是她大学时的学弟,金发碧眼的小奶狗,像冬日里扑腾的火苗,曾经在暴风雪的夜里给过她转瞬即逝的温暖。但每次醒来过后,她都无比清醒,她是走在黑暗里的人,不配拥有光明。这种奢侈的温存,比酒还让人留恋,她差一点就忘记了流淌在血液里的恨。她留下一张字条,在一个无比晴朗的清晨,离开了温暖的木屋,写下“neverseeyouagain”。

要给与爱,首先是得到爱。她最后的一点爱早在十年前被剥夺了,何来给与之说?

“项老师?”娇俏的童声拽着她的思绪回到现实,徐小星和姚彤彤站在她的跟前。

“下课了你们怎么还不回去?”项雪柔声道。

徐小星打开课本,翻到最后一页词汇表,问道,“项老师,‘murder’和‘suicide’”有什么区别?你能和我们讲解一下吗?”

“这两个词,既可以做名词,也可以做动词。‘murder’指的是被人杀害,是违背法律意愿的行为。‘suicide’则是指自杀,是自我选择结束生命的方式。一个被动,一个主动。这两个消极词所代表的行为,在现实中都不提倡,都不可取。”

徐小星和姚彤彤点点头,似懂非懂。

项雪弯下身子,轻声说,“你们只需要记住它们的意思,不需要背诵,老师希望这两个词永远也不要出现在你们的生命里。”

走在树影斑驳的校道,项雪想起十年前发下的毒誓“neversuicide”。她不明白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人选择主动结束生命,哪怕连母亲也做了那样的选择。灰白的屋顶上大雁飞过,母亲对她笑着说“季阳啊,妈妈撑不下去了,好累啊。妈妈走了,你一个人要好好活下去。替我们所有人活。妈妈欠你的,来世再还。你一定不会恨妈妈的,对不对?”

还没等她回答,母亲消失在了她的尖叫声中。救护车来的时候,医生只是象征性地进行了心脏复苏。脖子都折了,怎么可能还有救呢?有个女警把她抱到了一边,反复说着“孩子,想哭就哭吧,不是你的错。”项雪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不带她一起走?是不是她不配和她一起走?她知道母亲从小偏心弟弟,这种偏心一直延续到了母亲生命的最后一刻。

母亲的葬礼上,她哭不出来。他们家是北江市的外来人口,没什么亲戚。老家象征性地来了两个人,匆匆来了,又匆匆走了,有个男人在门前吐了一口痰,说“真是晦气”。她那时候在想,母亲真自私啊,放着她面对一整个未知的世界。她好恨,看着遗像里的人疯狂地咒骂起来,撕碎了门边的花圈,直到有人把她拦下,送回了家。

从那时开始,她便在心里说,自杀,是弱者的行为,而她,永远不会变成弱者。她要比任何人都更坚实地扎根在地里,即使被掠夺被侵蚀,她也要活着。她要代替他们活着,像母亲死前说的那样,她想要做到的,便一定要做到,即使再绝望,她也不会活成像母亲那样的人,绝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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